【邊邊角角論壇╱林嫻如】
人潮熙攘魚貫而入,一排排的座椅混亂擠滿人,人聲四起,動亂般的荒蕪裡儘像是失序的離散,冷冷地,各分東西。男人抽起了煙,氤氳的煙塵直上,遠遠望彷彿有一絲詭氣緩緩飄散著,十二月的北方盛雪冷洌,空氣中煙霧嬝繞映照著車站溼冷的玻璃霧氣,隱約迷濛灰撲撲地,場景失焦暈開,一種寂寥的氣息包圍上來,傍晚的夜色更黑了。
她恍惚注視著,饒有興味地看著男人腳旁的皮製行李箱,斑駁發黃的外觀,縫製的皮線鬆掉脫落,雖然老舊卻有些年份質感,她發起呆來,沒有移開視線,眼神直勾勾地打量著對方。
一直到男人的目光似乎投射過來,擔心被察覺自己的存在,她一急這才慌亂收歛起眼神的放浪,轉身低下頭假裝無意識地把玩手上戒指,那古銀戒襯搭幾何線條構成數十個縷空的洞,整個人想埋進那神秘黑般的洞深,好讓誰都望不進她的眼睛。
浸蝕在可能被看穿的窘迫中令人失措,心跳不規律了起來,她站在車站月台轉角邊,窺探倉皇之餘她只想遮蔽,停不下的手指纏住肩上的髮絲,畫圈圈似地百無聊賴捲著。男人熄了手上的煙,短短蒂頭被狠狠地踩在腳底下,提了行李倏地站起,緊鎖的眉宇頓時伸展,一個紮著馬尾的女孩迎上來,她見男人疲態消失,唇邊盡是笑意,夜色裡兩人身影依傍,緩緩地走出車站。
畫面讓她回到現實,心一驚,手上袋子猛一滑全癱在地上了。眼睛所見幾乎要使她昏厥,腳步些許踉蹌,顧不得旁人目光她蹲下身來,手不聽使喚抖個不停,她俯身撿拾著散落一地的物品,袋裡滑出的鏡子斷裂開來,她見那鏡面亮晃晃地碎成片片,折射微光滲出淚來一滴滴模糊了她的面目,流到嘴邊鹹鹹的、苦苦的,心痛潛在的感覺一絲絲逐漸擴散,漫無邊際。
頭皮麻麻的,暈眩感又襲來,癱坐在月台侯車椅上,她的腦中浮出男人和女孩相偕離去的背影,影像反覆倒帶佔據她的思考,彷彿飄浮在浪潮之上被波濤推打來去,不太有真實感,這感覺上來,一陣陣澟澟的痛衝撞她的心底紛紛擾擾,就是很難靜下心來。
人聲鼎沸的車站裡,她頭偏偏地漫不經心,不自覺地啃蝕起指甲,囓齒的清脆聲稍微轉移了注意力,但混在川流不息的人群裡,藏不住的失落感遮掩不了,乍看整個人就是慢且遲緩,月台催促旅人上車的廣播聲時而傳出,一直到突兀的喇吧聲尖利破音,剎時才讓她猛地坐直身子,勉強打起精神。
昨晚一場爭吵,連理由都說不出為什麼,男人就是無端發火,她對他的暴怒先是一愣,但不想持續無意義的戰火,於是停止回應冷卻彼此的情緒,男人寒著一張臉對著她,整晚窩在書房裡沒有動靜,夜裡她翻來覆去,一種女人天生的第六感,無來由令她生起不安感,冷淡有時也像災難充滿了無常的預兆,以為沒什麼,發現不對勁時,一腳早就踩進地獄。
她想起男人模樣,然後自顧自地揣摩著他嘴角咧開上揚,但嘴才一張,鼻頭瞬間紅了起來,那笑容太久沒見過,他卻對著另一個女孩笑,酸酸的感覺立即湧上心頭。笑意熱烈的畫面揮不掉,妒嫉的念頭消不去,她忍不住在空中大動作恣意用手一抹,但他的臉仍咧嘴笑著往雲朵裡鑽去,手一伸什麼也抺不散,醋意和憤怒並存燃燒著她的理性。
真相可能危險,她就是不顧一切想涉險。
當男人說要出差,她循往常習慣送他到車站,一幕幕月台離別聚迎很電影式的場景,在車站裡尋常地上演,沒有離情依依,男人完全不看她,冷空氣罩著低氣壓像他們彼此之間的關係,她感到訕訕然,勉強擠出笑道別離開,心中一股悶氣強自壓抑著,難以言喻的不對勁,胡亂蠢動著。
她不動聲色退到月台角落邊,內心有一個聲音粗暴地喚著她。
(太好奇了,太危險了,不要玩火……。)
蹦.蹦.蹦……重力加速度般的撞擊聲力道十足,心跳快且紊亂,試圖跟蹤男人的念頭強烈有力,眼神沒有離開過他,她手撫著左心房貼近心臟的位置,慢慢大口深呼吸。
男人煙一支一支接著抽,靠在椅背上面無表情,不時打量車站前的圓形大時鐘,火車進站的聲響極大,廣播員例行對上車旅客放送,她見男人站起身,七上八下的心情瞬間一鬆,工作出差是真的,猜疑讓她心裡的焦躁燒出一團火球,她顯然是多慮了,正想離去時,映入眼廉的是,男人快步朝著女孩走去,搭著她的肩走出車站消失在夜色中。
真相太可怖。
她不敢置信眼前所見的畫面,心像被快速輾過,呼吸變得很扁,擠壓在胸前的一口氣上不來,連口水吞嚥很難,喉頭哽住一大塊,說不上來的震驚,耳朵鬧烘烘地一陣鳴叫,愈來愈大聲。
有一個聲音在她耳邊響起,拆穿他…拆穿他…。
顧不得世人的眼光,她衝上前去,用盡所有力氣,從背後狠狠一把揪住女孩的長馬尾,面對突如其來的襲擊,女孩連連驚叫聲尖利劃開夜色,圍觀的人群黑壓壓一片,男人回頭猛一見著她,因過度驚訝血色全無,無法閉闔的嘴空中凝固圈成圓,但隨即鎮定下來,眼神酷冷地瞟她,緊握的拳青筋暴起,往上一伸掰開她抓住馬尾的手,順勢拉著女孩一逕往前走。
這一想,她身子一顫,四周很安靜,她仍站在月台邊原地不動,什麼也沒做。
(還好不是真的。是想像,是想像,她沒有對女孩興師問罪。)
愛情果然是一場世紀最大的幻術,昨日之前她仍覺得幸福,短短幾秒間,眼淚讓她的面目變得模糊,雖然太勉強的愛情,最後都會變得不幸,但一切來得太快太急,她還沒有準備要失去對方,她不想自己因輕率而感到後悔。
胡亂抹掉臉上的淚痕,她並不想記得這一切,明天男人就回來了,什麼都沒有發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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