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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文賞析】第五屆林榮三文學獎．小品文得獎作品輯10之1 母親的衣櫃

◎黃婉瑜

整理母親的衣櫃是件苦差事，也像極了尋寶。

不知何時隨手塞進去的東西，一一出土，洩漏母親的生活細節：大鈔散放在常穿的厚外套或長褲口袋，皮包裡必有面紙零錢，大衣內的名片多半是在外用餐時順手拿的……兩個三門大衣櫥，加上兩隻五斗櫃，以及四個塑膠整理箱，琳瑯滿目，是母親的藏寶窟。

母親愛美，生平最大的奢侈就是不斷充實這座寶窟，光陰層層疊疊，我們又驚奇又疲累地看著似乎挖也挖不完的衣堆，盡力篩選出要留下的、送人的或是丟棄的。

那襲白底紫花普普風、絹緞材質露背小洋裝，母親出席我的小學畢業典禮曾穿過，浪漫俏麗的她搏得連連驚歎：「看不出來妳女兒都這麼大了……」既驕傲又尷尬的我永遠記得母親當時的神采飛揚。即使家中破產的陰霾揮之不去，這些讚賞讓母親重獲三十三歲女子應有的光芒。

現在三十三歲的我老是一身T恤牛仔褲，母親常叨念：「還像幼稚高中生。」我試穿這件洋裝，合身不過時，但就像偷穿大人衣服的小孩，撐不起熟女風韻，只好分類到送出區。

幾件我失蹤的衣服竟躲在衣櫃深處。母親和我體形相近又好時髦，我們偶爾也彼此換穿衣服；負責收摺衣服的父親常分不清楚便胡亂擺放，就進了衣櫃的百慕達三角。我曾數度搜尋翻找、無功而返，現在重見天日，也很難再上身了。

而高腰AB褲、踩腳褲、及踝長裙、蕾絲花邊襯衫、毛海套頭毛衣、內襯墊肩的西裝外套，念舊的母親都珍藏收妥，宛若一部服裝流行史。

有幾年母親綰起長髮，穿起飄逸典雅的手染中國服，衣櫃裡宛如垂掛著各色棉布袋；那些年的夏天酷熱異常，輕薄吸汗像裸身般自在的膚觸，紓解並安撫了剛經過放射治療煎熬的身體。

近來母親逐漸福泰圓潤，時常抱怨流行的衣服怎都如此窄版短身，她只能在細肩帶小可愛上加件短外套遮兩膀雙飛蝴蝶袖，傘狀娃娃裝掩飾日漸茁壯的小腹，換個技巧年輕。去年夏天開始，母親卻向歲月妥協，買了一堆素樸寬鬆、我戲稱歐巴桑款式的衣服，她無奈地說：「涼快最好，也真是歐巴桑了……」哪知腹部裡囤積的不是脂肪，而是火山一般蓄勢待發的腫瘤？

還有好幾件衣服連標籤都還沒剪，有的去年換季時才買，有的是母親想留到特定日子才穿。留下還是送人呢？這些新衣讓我們難以抉擇。

不同年齡和身形的母親仍留在衣櫃裡，慣用的爽身香粉味滲入纖維，整理時在鼻間繚繞如她的凝視。衣裝點亮母親的生活，她相信色相是人間必要的修行，最後卻選擇換上玄黑海青、淺灰居士服，一身素淨地火化。

衣櫃總算清空了，母親也將自己收納到嶄新的小衣櫃裡，不鏽鋼製的。●

【評審意見】

服裝史，生命史 ◎周芬伶

藉由母親的衣櫃勾勒一生，由年輕、愛美、苗條，到中年的典雅，晚年的福態圓潤，是女子的服裝史也是生命史，最後結於身穿海青，在嶄新的小衣櫃火化，頗有極短篇之嚴謹結構與驚愕效果，細部描寫鮮活生動，如刺繡般華美細緻。

 

自由時報-9811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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