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文賞析】人間如何閒日月?——念已故詩人季野
2009/12/28 | 作者:向明/文‧邱昌仁/圖
多年前,詩人季野出了一個對子的上聯「人間閒日月」,徵求下聯。上聯出了很久,卻一直沒人能對得上。他的好友候吉諒還好心的貼在他的部落格上,以便有更多人來應「對」,多年來也沒有多少反應。我曾矇昧懵懂,自作聰明的對了「詩裡正乾坤」五個字,我以為「人間」對「詩裡」,「日月」對「乾坤」,難道還不是對個正著嗎?誰知有人馬上給我潑了冷水,他說如果按照一般標準,你這下聯應是對得恰如其分。問題是出在季野上聯兩門字中本就嵌有「日」「月」,你這下聯中間有「乾」有「坤」嗎?我啞了,原來其中另有玄機呀?我太天真了,有那麼容易,還輪得到我嗎?
季野此聯至今仍無人能對得上,可見聯語是咱中國文字的一門高深藝術,絕非任何不具修養的人可能對應。但是這「人間閒日月」五字,而今已成為他新詩集的書名,好像是在更為公開的徵求下聯,看誰有本領接受此聯的挑戰。然而即使現在真有人能對上,季野也看不到了。他已在去年五月離開這「無知」的人間。
「人間閒日月」應是季野精神境界的一種嚮往追求。人如能不隨四時境遇流轉,而能「閒適」其中,這是一處多麼美妙的人間呀!然而季野一生都沒有「閒適」時間,更無法逃脫日月的輪轉,最後他是被高速的輪轉所犧牲,正如候吉諒在詠季野茶品〈紅水烏龍〉一詞中所問的「人間如何閒日月」?
季野是比較老一代的中生代詩人,當年和他玩在一起的詩人尚有候吉諒、吳德亮、許丕昌、銀正雄等幾位。他是當年「軍」系詩人中的新生代,更是羊令野領導的「詩隊伍」的一員。一九七二年他加入軍中詩人的大本營《創世紀》,並曾主編過一期。
季野一生真正的寫詩階段,也就是這段他在政戰學校就讀的七○年代至他服役滿期的十年期間。這十年是他意興風發,詩創作最旺的高峰,至八○
年代初,季野便突然轉移興趣向茶藝方面發展了,詩只有偶然的幾首。但他並沒有與詩壇脫節,詩人聚會他都會參加,而他在台北開設的幾處茶藝館,每月總有幾次大批詩人雲集,包括《創世紀》的編輯會議,出版前的校對;還有當年我們老一代詩人的「蒼髮小聚」,都是由他盛情款待。甚至在一九九一年,他將茶藝事業遷往台中精明一街開設「有名堂茶館」,他仍設法讓台北「詩隊伍」的大軍開拔過去,在精明一街的那條人來人往的大街上,搭台朗誦詩歌,造成前所未有的轟動。
季野一生寫詩不多,他也不擅把自已的作品當寶貝一樣收藏,據他的夫人告訴為他出書的隱地兄,為了找齊季野散失不知下落的作品,到處翻找他的遺物。結果發現這裡夾一首,那裡藏一首,有的尚是原稿,有的則是剪報。詩人須文蔚為了收集他的作品資料,不但找不到過去媒體對他的報導,網路搜尋也付闕如。而號稱文學資料收集最詳盡的「當代文學史料系統」,也不過聊聊數字的簡介,而且錯字連篇,他很為季野抱屈。
談到季野的詩我最不能忘記的就是他早年那首圈內人叫好,被圈外人罵翻了天的〈羈泊篇〉。〈羈泊篇〉是他三十歲時候寫的一首非常獨特的詩,由於「散」得不但不像詩,詩句更是拆成一兩字或三四字(只有中間兩句是八個字)的數十行橫向排列。如果連結成長句,原文應是以下這七句:
「好白好白的天,好白好白的大地,好白好白的風吹著,落葉飛舞,只有一片不是白的,眼看著就落了下來,忽然又捲飛了上去,飛成一個大黑點,飛成一個小黑點,飛成更小更小的黑點,飛成一片好白好白的遠方。」
季野在一次演講時說,他寫這首詩是「想用最多元素來表現詩的一個實驗性作品,重點是讓人有自己的感覺,另一特色就是讀起來有音樂性。」
季野三十歲時的七十年代,正是各種詩的實驗並舉,百花競豔的一個時期,現代主義的烈焰己滅,什麼視覺詩,圖象詩、甚至瑪雅可夫斯基的階梯形詩行排列都有人引進。季野這「點放」式的〈羈泊篇〉是這類新種詩的綜合。而這種形式也正符合一個羈旅作客在外者,巴巴瞻望一片空無的遠方的無奈心境。季野朗誦這首詩時,短句分行所形成的頓挫節奏,正好是他所要求的音樂性,聽來鏗鏘有力。
《人間閒日月》收季野的詩作七十四首,其中有四十首詩原在一九七九年四月與林文義的散文,和詹錫奎的小說合集的《西格奈里的故事》一書。正如他的好友、和季野一樣同是詩人茶藝家吳德亮所言:「季野的詩,駕馭文字的能力與意象的拿捏均十分精準。」對一個詩人的要求言,除了這兩大重點外,我們還想看到什麼其他更值得誇耀的東西?
在季野生前台灣所出版的各大重要選集中,包括《當代中國新文學大系》、《中華現代文學大系》都收有他的作品,足見德亮對他的評語十足中肯,評選者也是看中了他詩中這兩大特點,才收進去他的詩呀。我對的那句「詩裡正乾坤」,季野其實曾經有過,祇是時間太短,沒容許他再大開大闔,便含憾而去。
來源:人間福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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