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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文賞析】親愛的拿鐵

親愛的拿鐵

◎陳幸蕙 圖◎張瀛

親愛的「拿鐵」和一隻雪色小狗關在籠子裡，正等待新主人以高價將牠買下帶回家。

今天，我曾兩度前去看牠。

由於牠毛色乳棕，令人想起「香草拿鐵」那濃縮咖啡和柔細奶泡的混合，所以我私下為牠取名「拿鐵」。

「拿鐵」是一隻紅貴賓狗，這是台灣目前銷售冠軍的名犬，身價雖高卻供不應求。

但究竟為什麼會如此熱賣呢？我問店老闆。

是生意清淡的下午時分，前額微禿、在櫃檯前正獨自閒泡老人茶的老闆，話匣子一打開，信口道來，便是近幾年台灣寵物犬的一章迷你悲歡史。

原來，三年前，某名模在走秀和「植物優」優格電視廣告中，曾抱著紅貴賓出現。這全身捲毛茸茸、酷似泰迪熊娃娃的小狗，遂立刻引起注意。由於不掉毛、無體臭、乖巧聰明，在小型玩伴犬中智商最高，因此很快就形成一股飼養熱潮。其後，全台千餘家寵物店票選十大明星犬種時，更躍登第一名寶座，所以──

「現在都在繁殖紅貴賓啦！種公種母都很值錢，還有走私『進貨』的哦！」

而就在不久前──興奮述說的店老闆，忽歎惋起來──便曾有漁船在密艙中夾帶七籠紅貴賓，被海巡隊查獲。結果，為貫徹防疫，七籠紅貴賓全被撲殺，無一倖免。據說當這群小貴賓們，滴溜著靈活圓亮、純潔好奇的眼睛，無辜地望著執行任務的檢疫人員時，那幾名年輕工作者「手軟得差點殺不下去」！

「攏共四十幾隻，市價快五百萬，可惜喔！聽說還有一整籠是『茶杯貴賓』哩！……」

我請教老闆何謂「茶杯貴賓」？

老闆笑說「茶杯貴賓」，就是小到可以放進碗公或大茶杯裡的貴賓犬，約只兩公斤重，像絨毛玩具一樣，袖珍迷你，不過因數量稀少，奇貨可居，所以售價最高。

那麼「拿鐵」呢？

「拿鐵」是「茶杯貴賓」嗎？我問。

店老闆說不是，但牠有日本血統證明，所以售價也不低。

我看著在籠中縮成一團，是因為害怕？還是失去母體溫暖正抖得厲害的「拿鐵」，好奇探問這尚在襁褓中的小傢伙「身價」多少？

詳盡解說完畢，終談到價錢部分，店老闆顯然精神大振，老人茶也不喝了，逕從櫃檯後走出來，帶一抹詭異微笑告訴我，他賣「東西」向來比別家便宜，「拿鐵」本來要六萬，但若我有興趣──「特價優惠，八折，再湊整數，五萬就好！……」

我看著命運未卜、正殷殷盼望愛牠的新主人出現的「拿鐵」，驚愕之餘，異常抱歉地覺得這是我不願拿出、也不該拿出的錢。

因為生命無價！無辜的生命，可以、應該，如此討價還價、經由販售，達成交易嗎？

而若真進行交易，像商品一樣買下「拿鐵」，是否便助長了幕後我們所看不見的、那不當且不人道的「繁殖工業」？

然後，當曾有過的熱情、新鮮感消失，始寵終棄，滿街喪家之犬，不值錢不起眼的土狗外，我所曾見過的──雪納瑞、米格魯、秋田、可努、西莎、拉不拉多、黃金獵犬，甚至哈士奇──哪一種不是曾引發熱賣風潮的名犬呢？……

見我沉思不語，興致勃勃的老闆，續又熱心推薦和「拿鐵」同籠的雪色小狗：「這隻『比熊』嘛是很好的玩伴犬，蔡依林也有帶這種狗上節目，很可能會流行哦！……」

我看著鐵籠上方張貼的彩色廣告介紹。

發現「比熊犬」一詞由法文Bichon而來，原意為「可愛」或「小寶貝」。這種小型犬毛色純淨，最大特徵是，俏麗蓬鬆的尾巴如一叢蘆花翹在背後。文藝復興時期牠曾是宮廷貴婦寵物，西班牙畫家哥雅更曾以之入畫，是非常活潑但優雅的名種犬──

「怎樣？要不要考慮看看？……」

大概我在店裡待的時間太久，這裡那裡張望，一直提出問題，又在鐵籠前不斷端詳「拿鐵」，滿懷希望的店老闆或許從我身上看到了不錯的「商機」吧！

「哦，先考慮看看再說。……」

我禮貌客套地回答，並走出這名叫「愛心無限」的寵物店，說不出是悲哀還是無奈，只再次回頭看了「拿鐵」一眼。

牠也正看著我。

潮濕的眼角，似有憂傷的淚水垂下。

而那祈求的眼神，則彷彿正對我說著：「我不想待在這冷冰冰鐵籠裡！我很乖，請妳，好心地，帶我回家！……」●

 

 

自由時報-9812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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