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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文賞析】張三的石頭(下) 
 
  2009/12/31 | 作者：馮國瑄
 
  蔡琴在唱一首老歌，〈張三的歌〉。父親這時也剛說到一個段落，聽到這首歌，他便跟著哼唱起來。「我要帶你到處去飛翔，走遍世界去觀賞……。」唱完，父親突然很感性地向我道歉，沒能給我很好的生活，總是和他跑來跑去，四處流浪，很對不起。

他的告白讓我手足無措！

沒有啊，我對他說：「沒有，我過得很好啦！」他覺得沒有母親的孩子，比別人少了一份深切的關心，看起來總是比別人寒酸。但我從來不覺得如此，父親給我的生活很優渥富足，無憂無慮的，雖然沒有華廈衣裳，但我也從來沒有為了錢煩惱過，也從未感到卑微。但我也不敢輕忽父親的話，我彷彿從這簡單句子，聽見多年心事的總結。我把他的話放在心裡，一顆沉甸甸的石頭沉了下去。

我的成績一直欠佳，但父親從來沒有指責，我總以為他不在意。直到一天後母看不下去，指著我大罵：「你可不可以認真一點

！你爸好幾天都沒有睡好！你能不能讓你爸好好睡個覺！」彼時我與後母關係正是熱戰時期，我氣憤地吼回：「我家的事不用妳管啦！我爸睡不好是他自己的事，不要賴在我身上！」我回過頭看到父親耷拉著疲憊的眼皮，癱坐沙發上，我一氣，惡狠狠瞪他一眼。賭氣跑上樓，關起房門，我氣得把父親擺在我書桌上的石頭摔在地板上，磁磚瞬間粉裂，我眼淚也忍不住流下來。

害怕我在競爭激烈如奔流的聯考失足，但終於僥倖攀到一塊石頭，他得能睡好一整個暑假的眠覺。可是上大學後慘不忍睹的成績，又讓他心底壓了一塊大石。

反倒是我！在他庇護下，我行我素過著任性的生活，從來不知擔心。事情推在他身上，反正他是一塊堅強的石頭，穩的啦！天真的我卻忘了歲月也是會讓石頭風化成粉砂。

等到有一次父親起初只是小感冒，後來卻不知如何併發其他症狀，竟變成一場大病，西醫、中醫、收驚、符籙咒語都試了，父親奄奄一息歪躺沙發上，我坐在他旁邊。他說，「呵哈！我還以為我很年輕，結果我真的老了。」我聽他的自嘲，噗哧笑了。

他就是這樣，喜感人生，我也只管笑，卻忘了省思笑話中的他的悲傷。而他也把我看成八歲的孩子，不能讓我看到人生的生老病死，孩子是該遊戲、早早上床睡覺覺的；他還以為我仍是需要枕在他臂彎裡，才能睡覺的孩子，我讀大學時，還被他要求坐在他大腿上撒嬌！

我和他獨坐在客廳，陪他看新聞，替他倒開水。電視看乏了，我無聊的目光四處飄轉，我望見客廳那片擺滿石頭的櫥子。我發覺那座石頭牆其實是他堆砌的堡壘，裡頭養著我，無憂沒煩惱的小王子，我從來沒發覺。他是感性的人，特別敏感卻又隱忍不說，把心事藏入蒐集的石頭裡，他的石頭特別多。我也視而不見。

我想起他曾經說的，這些石頭以後都是我的財產。我想像著，每顆石頭下面其實都壓著一封信，信裡寫著他的過往等待我去發現，就像小時候他常跟我玩的驚喜遊戲。

我目光放回父親身上，看到這個老張三昏昏睡著。總是守口如瓶的他，原來早就作了暗示索引，把我當孩子，要玩藏寶遊戲！唉，這個張三，還記得小時候我最愛玩，總賴著他要出去玩。

———他整個人生，都給我玩掉了……。（完）
 

 

來源：人間福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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