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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文賞析】2010第五屆懷恩文學獎學生組優勝／蜜蜜
2011/02/09 
註：2010第五屆懷恩文學獎，各組前三名作品已全數於報紙刊登完畢。因版面安排問題，優勝作品將刊於網站與大家分享，敬請指教！

【文／徐瑋捷（輔仁大學中文系一年級）】

 

寧靜的午後時光，一堆黑色顆粒狀硬塊覆蓋在碎石子地板上頭。幼小的我坐在地上，用手掌拍打它們。正玩得高興，你突然拿起掃把，將它們全部掃進畚箕裡，一邊掃一邊皺著眉頭，用你那濃厚的家鄉口音罵我。我抬起頭盯著你瞧，穿著深綠色薄襯衫，白底條紋短褲的你。你發現我正在偷看著你，眉間的縐折便緩緩地放鬆，雖然嘴裡仍罵著我，但口氣卻大不相同了。

地板上倒放著一瓶鐵鋁罐裝仙草蜜，我的傑作。

●

新的一年開始，你像個挑食的小孩，只吃特定幾樣食物。

三月份你特別熱愛啤酒，每一餐都要配酒，你才會吃下老伴為你所調配的珍饈。你女兒擔心的很，但是為了讓你吃下其他食物，她還是每個月跟物流中心買一大箱台灣牌啤酒，放置在你家中待你一一灌下。

四月份你仍然喜愛啤酒，但生魚片的出現讓你稍稍轉移了注意力。每餐，你的老伴都會去買盒生魚片，哇沙米加得滿滿地，生魚片配啤酒就是一餐。

五月份你瘋狂愛上了臭豆腐，幾乎每天都要吃，吃到後來連你的老伴都受不了它的氣味。聞膩了，也聞怕了。每次你一打開臭豆腐的包裝，她便自動摀起嘴巴捏緊鼻子。

到了六月份，你什麼都不吃了。你女兒的心情瞬間跌了下來，每天晚上和在台北工作的老公通電話時總會提起你，眼淚也總是禁不住的滴呀滴的。你女兒帶你跑了好幾趟醫院，也住了好幾次醫院，原本還擔心是不是生了什麼病啊，是不是癌症轉移之類的，但檢查了半天卻檢查不出一個毛病來。全部是正常的。我們也不知該哭還是該笑，只能順其自然了。

後來和醫生討論了一番，這樣什麼都不吃是不行的。於是原本的啤酒（你早喝膩的），換成了一箱一箱的安素高蛋白飲品，我們引誘著你喝。你自己也知道再這樣下去會垮的，所以便順著我們的意思，安素照三餐喝。

日子一天一天過去了，太陽依舊照常升起。而我們都在心裡準備好，迎接你好像即將到來的終點。你女兒把電話簿裡，葬儀事業那一頁摺起來，並詢問親友那些儀式與程序。我開始對阿婆做心理輔導，你的老伴似乎看得很開，還會反過來安慰我。看在我眼裡，一切都好不真實，我倒希望阿婆能好好大哭一場，讓壓抑的情緒釋放出來。你似乎也準備好了，你反覆叮嚀著你女兒：好幾年前寫好的遺囑放在哪個抽屜裡，印章又在哪個小盒子裡等等。

六月底你開始偶爾會日夜顛倒，半夜兩點爬起來要做早操吃早餐。下午五點就上床呼呼大睡。你的老伴時時擔心著你，你起床，她也跟著起床，導致自己睡眠不足。你的記憶力慢慢褪去，常常我講完一句話，你五分鐘後又會問我同樣的問題。

你距離終點好像越來越近了，但這哪是我們可以預料或是決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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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來了又走了，八月接著來臨。

八月初一個早晨，你打電話來，口氣急躁地說要找你女兒，我說媽媽上班去了，你掛掉電話。晚上，媽媽回家時臉色凝重，說你不喝了。我聽不懂，她再說一遍，你不喝了，什麼都不喝了。吃完一頓氣氛凝重的晚餐後，我上網查了查，才知道不喝了代表終點快到了。媽媽很擔心，打電話告知在外地工作的兩個舅舅，我坐在木椅上傾聽他們的談話，並且想到，我們不是都早就準備好了嗎？還是這種事情是準備不來的？

媽媽講完電話，頭轉過來，打斷了我的思緒：「你知道你阿公最喜歡喝什麼嗎？」猜謎語般，我一一條列出來：幾個月前你最愛的啤酒？過去幾年你常常喝的柳橙汁？家鄉的楊梅果汁？還是你從來沒喝過的咖啡？猜不到。媽媽搖搖頭，算了算了。

深夜，我躺在床上，淺眠。我想起小時候你常買的仙草蜜，還有那些無法忘懷的午後時光。我仔細想了想。像卡通影片裡演的，我腦裡的燈泡叮一聲猛然開啟。

 

第二天中午我買了一瓶仙草蜜，騎著腳踏車到你家。你一如往常，坐在椅子上，頭像啄木鳥一上一下，在喥咕。客廳的燈也一如往常的，沒有開，只為了省電。客廳昏暗如地底巢穴。唯一仍有生息的是電視，新聞主播的聲音傳出來，誰自殺誰又打架。

我搖了搖你，你睜開眼睛看到是我，笑容馬上漾了開來。但你一瞄到我手上拿著一瓶東西，臉隨即沉了下來。十之八九是因為早上媽媽拿了一堆飲品塞到你眼前要你喝，搞的氣氛很僵。

我拿起罐子，在你眼前搖了搖：「是仙草蜜啦，你要不要喝？」你點點頭。賓果。我興奮地趕緊把拉環拔起。你舉起瓶子便大口大口灌了起來，緊皺的眉頭漸漸開展，笑起來像個孩子。我打電話告訴媽媽，你喝了，真的喝了。話筒另一邊的尖叫聲清晰可聞。

喝得太快，有些汁液從你嘴角溢出來，滴到了地上。我拿起抹布輕輕吸乾，又笑又哭。有幾粒仙草凍塊無法擦拭，我直接用手去抓它。滑滑的，軟軟的。那些熟悉場景彷彿又回到這裡，在你我之間播放著。

是了，阿公，這次換我陪你了。

 

引用：http://mag.udn.com/mag/reading/storypage.jsp?f_ART_ID=29245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