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那月,那花開
流年太短,而記憶很長。 那年那月,那段記憶深處的灼灼其華的杜鵑,一直在夢裡,清淺而優柔地搖曳……
【一】
滿山滿嶺的杜鵑開了。 淺紫、淡粉、素白、明黃、玫紅的花瓣,如雲遮霞繞的紗巾,披垂在凝煙滴翠的枝頭,溫潤而明媚。 長風一吹,微浪如鱗,海一樣就深了一個春天。 於是一剎那的風景,便落入時光的掌心,就像突然推開一扇久閉的塵窗,直擊歲月柔軟的心房。
永遠記得那年那月,那個薄暮的黃昏,一輛單車載著兩個無憂無邪的女孩兒,載著一份年少不知花落去的素錦年華,一腳踏進春光深處的情景。 略帶微涼的晚風,攜滿袖飄然若語的暗香,直沁入心。 夕陽西下,紫燕呢喃來歸,天邊,一抹酡紅如熏。 低緩的山坡,除了萋萋芳草雜樹和綺麗繽紛的花海外,空無一人。 遠處,層巒如黛,叢山疊翠。 如夢如嵐的霧靄,正氤氳著那一筆流麗的飄渺,從天邊緩緩升起。 春天以及流年,那麼深,那麼遠,又那麼近。 那幅疏落的春景,恍然一個迢遙的幻夢,在悠悠晚風裡翻飛。 而我,就像個失語的孩子,靜看這疏影橫斜的花枝迂迴而妖嬈地開出繁花一地。
“剪刀裁破紅綃巾,風翻火焰欲燒人。”面對這紛繁旖旎的盛景,除了信手拈得這千古誦傳的佳句聊以自慰,我不知道還能以怎樣的方式來形容眼前的那份生動和絢麗。 而“最惜杜鵑花爛熳,春風吹盡不同攀”恰似一陣晴柔的微雨,突兀而翩然地闖入這片寂靜卻喧嘩的花海,飄逸如塵。 夕照。 晚景。 暮春。 滿山蘭芝暗潛的杜鵑,像一隻凝脂香滑的芊芊玉手,拂去歲月結網的塵埃,拂落風月般澄澈清透的安靜。 只一個華麗轉身,便將百媚千嬌的花事,結作四月芳菲的瘦筆,水湄,柔軟,空靈。
暮色漸漸變深,灰藍的夜幕鋪開平滑如鏡的煙綢,長空如洗,黯淡,且神秘。 有薄涼的夜風穿過,帶著山泉的清冽以及花草的氣息。 時光,彷彿突然凝滯。 那一刻,只願聽風,沐月,安於塵世,不言寂寞,不言悲喜。
【二】那是青春年少時的一次遠足。 絢爛綺麗的花海,若有若無的暗香,寂然又豐盈的水色春光,給了似水流年一段驚心動魄夢囈般的美麗。 且,永不消褪。 恍惚間,思緒又回到那年那月的那個黃昏,西天如魅。 開至茶糜的杜鵑,寧靜且幽深的山林,將盡未盡的殘陽,以及那棟坐落在低緩連綿山腳下青磚黛瓦的房子,就像一幅沉香的水墨,涉過雨雪霏霏的韻腳,飄然而至。
古樸乾淨的院落,有著手繪的斗拱和飛簷。 青灰的瓦楞上,似乎還殘留著雨水剝落的痕跡。 想必梅子時節,若是細雨如絲漫天垂墜,便會將散碎的時光湮開一地。 而長滿青苔的條石,鬆軟青褐的泥地,矮小精緻的竹籬,蜿蜒流瀉的南瓜苗和絲瓜藤,再加幾畦蔥白的韭菜和開著深紫色小花的豆角架,隨手一筆,儼然一幅清新雋雅的田園山水。 房前,是縱橫交錯的阡陌,粼粼爍爍的波光曳動層層翡綠的秧苗,將某種不言而喻的希冀,一直綿延到了天際。 屋後,綠樹繁花,林木深深,而三兩隻竹影暗斜。
淡綠濃香的梔子,粉白凝凝的桃杏以及衣鬢艷影的美人蕉,將一座略顯陳舊清貧的農家小院裝點得典雅而韻致,透出些古色古香的書卷氣息。 同學的父母,是兩位善良溫淳的長者,以滿臉素樸平實的微笑,來歡迎我這個不速之客的貿然造訪。 言談舉止之間,那份滿足而自得的寧定以及那份穩重厚實的心旌,給了遠道而來的我一份溫暖謙和的慰藉。
置身於這花團錦簇的田園屋舍,看星月披垂著雲影,曳動黯淡神秘的清輝,聽同學跟她父母低聲交談的那份欣悅和隨性,一顆年少驛動的心,竟被這落花滿襟的流麗渲染得恬然且安靜。 夜色掩映的山村,每一盞驟然點亮的燈火下面,都有著最動人最旖旎的家的溫馨。
室內光線那麼柔和,那麼暈黃,又那麼幽靜,木質的桌椅散發出淡淡的原始的清香。 耳邊,是山風踏著素月而來,又踩著靜謐歸去撲簌簌而過的足音。 還有不知名的蟲兒的唼喋,以及一兩聲突兀而來的鳥鳴。 夜靜,山更空。 清淺柔暖的暗香襲來,心頭竟有著剎那之間的恍惚和迷離。 而鄉村的夜,就在這樣的潮黑和祥寧裡閃閃爍爍,恍若江楓上星星點點的漁火,那麼遠,又那麼近。
嵌在窗櫺上的星子,像一幅鑲了銀邊的版畫,觸手可及。 而月色朦朧,夜色深灰。 遠處,黧黑的群山是木格上的條紋,依稀可辨的脈絡,分明勾勒出黃昏時分與一場春天的花事邂逅的盛景。 那個在花海中迷失的女孩,此刻,又沉醉在了這樣澄澈純淨的夜色裡,沉醉在了溫涼安靜的鄉村里。 一任春夢,了無痕。
【三】
流年太短,而記憶很長。 世事紛繁,時光如塵。 歲月流轉的罅隙,恍然不覺春日已遲,五月的流雲已呈疏離而飄逸的姿態,搖微雨落花遍地。 所有青春時候的印記,恰如飛絮輕揚的柳絲,只在纖塵紫陌的長風裡做醉心一舞,不問過客和歸人。
流光飛舞的季節,綰霞衣翠縷奼紫嫣紅的芳馨於天青的雲鬢。 素墨湮開的雪宣上,彷彿有那年那月,那段記憶深處的灼灼其華的杜鵑,一直在夢裡,清淺而優柔地搖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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