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海
你來到這個再熟悉不過的碼頭，在無所事事的人群中騰出一個空間，而今晚的海並不特別，無風無浪，與削剝塊的觸碰更顯得無精打采。
這是個慵懶的夏日週末夜晚，你躲在喧囂的聲音裡，毫無焦距地目視前方，你忘了之前你對周圍這些閒雜人士的些許微詞，開始靜靜地，看海。
由於是以一種輕鬆跪姿坐著，你不自覺有了嚴肅的念頭——
這海，你感覺這海並不是海，她是生命之母。沒海就無法孕育出生命，所以人們總會來看海，就像受挫的孩子仰賴親情的慰藉般自然而然，沒任何理由。你越想越感覺海的無比莊嚴，於是自己竟成了虔誠的朝聖者，開始對這生命最原始的面貌投以崇高的目光——
無疑地，比起周遭這些庸碌之輩（他們相互擁抱，嘴裡咀嚼著小販兜售的食物，有幾位則叨述著工作、愛情、政治和家庭），這念頭讓你覺得高人一等，你幻想自己是位隱士，蟄伏於庸俗中。
當然，你並沒對他們報以鄙夷的眼神，實際上你是容忍了他們。
你容忍了他們，以神格化後的高姿態，理所當然地容忍了生活中所有的平庸與愚昧，但你卻忽略了，這想法很可能只是一種讓自己安心的理由罷了！
你來看海，你認為來海邊是人類原始行為的展現——生命之母總是不斷地召喚著她的迷途羔羊，用一種肉眼不可及、科學儀器不可測的方式，一遍遍召喚著人們去探望她這老人家——但是，你會有這種想法，或許只是源於你一開始便選擇了以跪代坐的姿勢，僅此而已。
◎原始人
在眺望遠方的時候，你開始感到好奇，在尚未有語言的時代，人們如何表達概念？例如遠方，例如夢想，例如夢想在遠方。
看得出來，你已跳脫之前無謂的探究，繼續另一場的天馬行空。你沒講我也相信，要不是周遭眼光的關係，你早豁然起身手指遠方海岸線來個高八度的嘶吼，但你沒這麼做，你的慾望顯然受到無形底宰控，精力無可發洩，只能默默看著遠方黑成一團的海岸線。
你想著，在沒語言的年代裡，他們對遠方，對夢想，對理想國，對烏托邦這些抽象概念的表達方式。你坦承這是個很決斷的想法，因為你否決了在那原始社會裡，很可能並沒這種概念的假設，而你也始終深信，人生即具備這般概念，就如同動物懂得進食、做愛與學習一樣。
後來你笑了，你說你一想到那個指著海的遠端而嘴裡卻依依嗚嗚講不出話的原始人便覺得有趣，你甚至還打了個不文雅的比方，一肚子便意卻在如廁時「大」不出來。
你突如其來的笑，像高雄市特有的急雨，何時來何時過，總沒人知道，接下來無止盡底沈默，使你再度消融於人聲鼎沸之中。過了好久好久，你才又接回話題。
遠方，夢想，這兩種不同概念是如何連結成同樣意義的？而，這兩種概念難道在發生之初，早就互相連結了？你補充說那位因無法表達自己想法而急得跳腳的原始人，在指著遠方的同時，難道沒有「前往」的念頭？旁人以為他要表達的僅是遠方，但在他的概念裡其實更隱含著嚮往之意，難道沒這可能嗎？
當然有，你說。然後你下了結論，關於這沒有定論的一切，或許只要看看海，就可得到答案。
遠方，夢想，你很小聲地碎唸了幾遍，目光依舊停留於無盡底黑暗中，你感到些許失落，因在那概念確立成語言詞彙的年代裡，還有人繼續面臨著原始人必須面對的難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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