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個非常寒冷的下午,何槐玲終於生出了那個折磨她快十個月的孩子。
這個孩子是個女兒。她有著大福一樣圓滾滾的臉孔,和一隻像她的大眼,頭髮的顏色像大福,又黑又有點硬度,手腿倒是胖胖壯壯的,很有笑容,對任何人都不會怕生。大福滿意至極,取名叫『楊悠映』。
一個看起來不慍不火的名字。
嬰兒在出生時便很漂亮,足足躺了十個月才出了她的肚子。何槐玲才感受到那種撕心裂肺的疼痛感,加上自己是高齡產婦,許多在懷孕期間的擔心,害怕,都一一地呈現。
各種檢查,抽血,儀器,弄得她和大福也人仰馬翻。
幸好,悠映生出來是健健康康的小女生。每次看到她張嘴大笑,活脫是大福的翻版,何槐玲一則擔心她像男孩子,但又不覺得必須煩惱太多。而且覺得一切的辛苦,都值得了。
做完月子回到台中,何槐玲正式變成了家庭主婦,白天照顧孩子,而大福依然忙碌著他店裡的生意,他和另一個股東想要開一家分店,最近忙著裝潢,忙著企劃,第二家店想做串燒和啤酒。現在他意氣風發,好像充滿電的馬達,拉緊了發條往前衝。
這樣的家庭生活能算得是滿分了,不能再要求了,因為她和大福年紀不小,未來還得辛苦個十幾年才能把女兒扶養長大,,就算大福的店收入不好,但她還可以上班,而大福還算健壯的中年男子,目前還不用太擔心。她很自由,能回南部的娘家,把女兒託給母親,放鬆一下自己,到鎮上走走散步,或者自己到咖啡廳喝杯咖啡,回憶一下以前的單身生活。
妹妹今年大學畢業了。那個教授她不曾再見過,因為那教授的課程按妹妹的說法,後來去教大一和大二的一些基礎課程,於是沒再有交集了。妹妹的男朋友今年畢業,太愛玩沒考上研究所,摸摸鼻子去當兵了。
而妹妹考上了另一家私立的研究所,學費一個學期高得嚇人,母親屬意不要再讀了,早早工作。現在妹妹在高雄租了套房,找到一家公司裡做研究助理。
母親一邊逗弄著悠映,一邊說,『我們悠映以後長大要變博士唷,要去選總統啊。』嬰兒咯咯地笑,想要把臉藏起來,又一會兒手舞足蹈地。母親疼愛地把她抱著,『很像阿福啊。』
『對啊。』何槐玲把奶嘴遞過去,湊在嬰兒嘴邊引誘她。『臉那麼大,我以後要幫她整型。』
『胡說,妳小時候也臉大,長大不是很漂亮?』
『可是她長得像大福啊。』
『對了,最近有個人在找妳。』母親把嬰兒託給她。起身到電話機旁邊拿起一張名片,『這個人說以前是妳大學的朋友,好久沒看到妳,說想找你,我說妳不住家裡。』何槐玲空出一隻手,接過名片。
『兆拓生化科技股份有限公司
董事長
韓 雲
辦公室地址:高雄市大順三路107號十二樓
工廠地址:高雄縣鳥松鄉大松工業區工業五路33號』
何槐玲心頭一震。
他還陰魂不散,還想做什麼?
名片上有電話,分機號碼,還有手機。
何槐玲把孩子放在嬰兒車上,轉身從皮包裡取出手機,『喔,他啊,很久沒跟我聯絡了,以前的學長』
『董事長捏,好像公司很大,看妳能不能幫妳妹妹安排一個工作,反正都在高雄啊。』母親起身往廚房走,『我去煮午餐,等等你爸和你大哥會回來吃飯。』
電話撥通了。
很熟悉的聲音。『喂?』
『我是何槐玲。』
『好久不見,』對方的聲音有一種平靜下的激動,『最近好嗎?我們在山上遇到,然後又………失之交臂?還是說妳蒼惶逃走?』
『先說你找我有什麼事吧?』她皺了眉。
『沒什麼,想問妳最近好不好?』
『我很好啊,結婚了,然後生了一個女兒。』她走出客廳大門,點了一根煙。遠遠看到父親和大哥走著路,身上背了東西,他們一前一後,低著頭迎著風。
『喔。』感覺他的嘴色在上揚,『那麼他一定是個幸福的人。』
『沒什麼事,其實也沒必要再聯絡了吧?』她咬住自己的上嘴脣,『我有回想起所有的事,太久了,年輕學生時代,那只是不成熟的戀愛,其實都已經結束,都不算什麼了。你身體也不好自己多保重。其實你打來,或者找我,意義都不是很大。』
『我知道,只是……….』他停了一下,手上似乎在翻動著紙張,『我今天有會要開,晚上可以再聯絡嗎?做個朋友也好,這要求不過份吧。』
『沒有那必要。』她斷然拒絕,『我晚上得照顧小孩,不一定能接電話。』
『好吧。』
『拜拜。』她掛掉電話,把煙丟掉。父親和大哥正走到大門口,『吃飯了。』
『喔。』父親回應了一聲。
大哥摘下帽子,走到嬰兒車邊,伸出手指,逗弄著嬰兒的臉頰,『一眠大一吋喔。』
『對啦,你身軀去洗一洗啦,等一下你要去產銷班載水果,吃飯吃一吃就卡緊出門啦。』父親把毛巾丟在客廳桌上,找到茶杯,倒了一大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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