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偉,不要這樣。』那女人很溫柔地把手放在他的手臂,感覺像朋友又像是家。『他沒有死,只是變成了一個植物人。』那女人的表情很哀傷。『我等了他三四年,可是得到的,是他永遠不會醒來。』
『文媚,我們都盡力了。』楊依偉別過頭去,『許磊這一輩子對不起太多人,他自己造成的。』
『妳真幸福,所有的人都愛妳。』那女人淚眼看著我,『我連他一句『我愛妳』都沒聽許磊說過。』
阿桑把戒指放在桌上,他一直很沈默。
坐上楊依偉的車,我和許桑併肩坐著,楊依偉要帶我去看許磊。這個瘋了愛我的男人,現在躺在一個安靜的醫院的一個小角落裡,用點滴和一個看護維持最後的生命。看著外面的人,心裡好亂,阿桑握住了我的手,沒說話。
開車的男人看著後照鏡,表情很複雜。
路途有點遙遠,離開市區,又沿著一條繞山而上的小路,到了一個療養院。白漆大門有一個警衛,看到車子後跑出來,叫文媚的女人拉下車窗,交代了幾句,那警衛便點點頭,小跑步回去。
車子開進療養院,先是一片花園。行人三三二二,像家屬,其中有一二個是穿著病人服的人坐在輪椅上,表情呆然,有的插著鼻管。楊依偉把車子停好,示意我們可以下車了。
女人帶我們走上樓梯,再左轉經過護理站,『他在二三七二房。』
一個獨立的病房裡,很靜。窗戶外透進些微的陽光。冬天快盡了,不再那麼寒冷。陽光照得床上白白亮亮發光,唯一的聲響是外面的樹葉婆娑,和病房外的腳步聲,以及機器規律的聲音。
『他睡了半年了。』那女人握起躺在病床上,露在外面的手,『只有這半年,他才不會讓我找不到。』那女人撫著那男人的臉,『磊,他們來了。三妹也來了。你,聽到了嗎?』
『許太太。』護士進來了,『妳來了。』
『嗯。』原來她是他太太。
『他這幾天比較好了。感染的狀況好了很多。』
『謝謝。』她微笑著。
楊依偉站在窗口,他和那男人保持距離。
沈睡的男人很帥氣,削了平頭的臉,讓人能夠想像,如果他醒來,是個很好看的男人。長手長腳,大概身高也有一百八十。可惜瘦了一把,臉凹陷下去,白晳的膚色,幾乎近乎慘灰。
『半年前,他出了一場車禍,只是為了看妳。』那女人回憶著,『我記得沒錯吧,妳打給他,想見他一面,他半夜裡跑出來,可是。』她痛苦地閉上眼,『他卻被撞了。』
『妳怎麼知道?』阿桑問她。『證據呢?』
『電話裡最後一通電話,是妳的號碼。』那女人回答,並看著我。
『我不記得了。』
一整天的行程讓人疲累,讓人崩潰。我幾乎是一路流著淚回去的。坐在阿桑的車上,接過他點的煙,抽了一口,重重地咳了出來,咳得迸出眼淚,還喘了幾口。
『妳以前很嗜煙。』阿桑自己把煙丟了。『以前妳住工作室的時候,可以只抽煙不吃飯。』
『以前的我長什麼樣子?』
『我有很多照片,妳等一下就能看到了。』
阿桑的家在河堤邊,他停好車,示意往上走,『以前我的房子在基隆,現在搬來這裡。』他開了門,讓我先進去。『妳坐一下,我去煮咖啡。妳也沒吃什麼吧?我來烤幾塊牛排。』
阿桑脫掉外套,把電視打開。『無聊自己轉台吧。』他把外套丟在另一邊的工作枱上,他往後面走。
電視邊的工作枱很大,上面有一台很大的電腦螢幕,枱子上一堆黑白照片,另外還有幾本工具書,和一個馬克杯,一付眼鏡。
我走近很仔細地看看照片,再翻翻書。
不意之間,掉下一張紙片。
『阿桑:九七四零二二三一。』很熟悉的字體。我把紙條拿了起來,再放在自己的皮包裡。再心虛地把工具書放下,回頭看了阿桑,他正專心地把肉抹上鹽巴。
『你會自己做牛排?』我走進廚房,他正把鐵盤放在烤箱裡,上面有二塊牛排灑了一些香料。『嗯,我在美國學的。』
『你是美國人?』
『我父親在美國,我母親在歐洲,他們離婚了。』
『你太太呢?』
『我沒有結婚。』他扭動時間開關,嘆了一口氣,『妳再多問一些,我真的會很傷心。』
『以前我們是很好的朋友嗎?』
『很好。』他點點頭,又從一個木櫃子裡拿出一瓶紅酒,取了二個杯子,『喝一下吧?就算妳失憶,我想酒量還是不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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