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得很利害。人家說,結婚都是新郎最慘,都是被灌得亂七八糟,晚上連第一夜也無法成功,楊依偉真的醉得很徹底,我在一邊幫他一杯又一杯地喝,但卻誰也擋不了我。
席開三十大桌,一桌八個人。還不夠坐,又加了五桌,才很勉強地塞下去,三百個人擠滿了我家和他家的前庭,整個車潮光要移車就半小時。不過,也多一些時間,跟以前的朋友再次聯繫感情,多了一點聊天的機會。
高中同學,藝專同學,還有以前的攝影公司同事,助理,很義氣地從台北趕上來,一人一台相機,咔擦咔擦地不停拍照。我和楊依偉配合每個人的要求,做出許多恩愛的姿態。第一套拜祖宗的白色婚紗,到了第六道菜後,換成了紅色的曳地長裙,胸口一朵盛開的牡丹,嘴脣上了深深的桃紅色,一身根本像個吸血女鬼。
周旋於各桌之間,敬到一半,又換了另一套粉紅色的蓬裙禮服,楊依偉似乎很滿意我的打扮,他握住我的手,不停地顧前瞻後,幫我拉起裙擺,還應付了我家這邊的眾多親友。楊家的親戚更多,除了他的三個哥哥們全部回來,還有他的叔叔伯伯姑姑們,全員到齊了。
這麼多的人,只要一人一杯,就夠瞧了。
楊依偉早在第十二桌時,就有點招架不住。我幫他換了茶,還是無法擋掉。他跑去吐的同事,我只好拿起他的杯子,換我下場。
他很狼狽。回來時坐在位子上直喘氣,點了一根煙抽,一臉通紅。
婆婆看不下去,走過來陪我,幫我圓場。但我還是,醉了。
二個人被扶到新娘房休息。大姐幫我脫下高跟鞋,把我扶起來,『三妹,把臉洗一洗,這樣妳不可以睡。』她幫我拿了卸粧棉,幫我擦拭臉頰上的腮紅。『我自己來。』忍住想吐的欲望,推她出去,『我自己來了。我要換衣服。』
『記得明天早上五點啊,去化粧。』
我點點頭,『知道了。』
費力地脫掉最後一套送客的旗袍,走到浴室去開始抹掉臉上的濃粧。楊依偉躺在床上,連西裝都還沒脫,就在打呼了。我洗好了澡,換上睡衣,爬上了床。
『喂。四寶,去換衣服,你好臭!』
『喔。』他翻了個身,又沈沈睡去。
只好這個做了人家楊太太的毛三妹,幫這位楊先生脫西裝,扯領帶,再把他襯衫扣子一個一個解掉。楊依偉半瞇著眼,任我動手動腳,他一臉一身的汗,嘴巴吐出很重的酒氣味,和煙味。睫毛好長,又濃,而且一頭濃髮。連眉毛也濃。
我把西裝和襯衫丟在地上,他只剩下西裝褲還沒被我剝掉。我只好再解開腰帶。『唉!我變成黃臉婆了。』
『老婆。』他唔噥一聲。
『嗯?』
他坐了起來,『喔,結婚好累。』
『明天再一個就圓滿成功了。』
他搔搔頭皮,自己下了床,但太醉了,竟然跌在地上。『痛!』
又自己爬了起來,『有熱水?』
『有。』
好不容易,二個人終於可以躺著休息了。我把冷氣開到最大。因為酒精,我和他的身體都在發熱。楊依偉抱住我,『真好。』
『明天我五點要去化粧,睡吧。』
他聽了,翻過身去,自己睡了。我反而抱住他的腰,把頭倚在他肩上,他抓住我的手,『辛苦妳了。』
隔天歸寧只有三桌,純粹家族聚會。因為宿醉的關係,我吃了二道菜,便坐在客廳休息。大嫂忙進忙出,應付客人又得管住一群小孩,我倒是有了一個小小喘息的機會,坐著把玩自己的手機。
手機突然來了個簡訊。是許磊。
我悄眼看了看楊依偉,他正坐在邊桌,喝了一口飲料,正拿起筷子,挾了一口菜要送口裡。但他的眼睛也正看著我,我嚇了一跳。
我垂下眼看了簡訊。
『知道妳和他有了好的結局,想恭喜,心裡也痛。』
又來了第二則。
『如果那個新郎是我,我不會讓妳代替我敬酒。我會保護妳到最後一刻。』
第三則。
『一切順利嗎?不知妳有沒有戴上我送的珍珠項鍊,那是我最後的祝福。』
下意識地,我摸了摸頸間的項鍊,它在我身上。
楊依偉的眼光會殺人,他正眨也不眨地看著我,我不能有表情。
刪掉了這三則簡訊。我起了身,把手機關了機,再放在手提包裡,走向楊依偉。
『誰找妳?』他問我。
『同學,就那個不能來的。』
撒了個謊。
『喔。回台北再補喜餅吧。』
我沒有答腔。坐在他身邊,身子輕輕靠向他。
他沒有反應,很冷漠地手交叉放在胸前。
所有的喜酒都在這一天全部結束。我們沒有在台南多待一天,隔一天便回到台北。山上的房子不再居住了,我和他搬回市區的公寓,十九樓。
一個白色大理石地板,有三四個房子的大公寓。很簡單的廚房。主臥房只有一張雙人床,和一個大衣櫃,一張桌子。來不及買化粧台,但我也不要這個東西,寧願要一張電腦桌。
丈夫不要我把電腦桌擺在臥室,他把桌子推到了書房,再把我的保險櫃也放在書房角落。被砸爛的棚架,棚燈都丟掉了,我能從工作室搬走的只有幾張桌子和椅子,和沙發。
落地的玻璃陽台迎著台北市的街景,我可以在這裡發呆一天一夜。
丈夫工作很忙,他幾乎早出晚歸。我的生活只有去逛生活用品店,抱回一些鍋碗飄盆,再用一些小花盆栽裝飾陽台。下午沒事,洗完衣服,拖好地板,就在陽台前發呆,或者用筆電上網。
四十吋的放大結婚照放在書房牆上。這一張是我和他在海邊的照片。我們一起坐在一根枯木上,他從後面抱住,我和他對著鏡頭互視凝望著。到了六點,開始煮起飯菜。但往往他趕不回來吃飯。
他變得很冷淡。
文章定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