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記得很清楚所有的婚禮過程。訂婚是選在端午前的一個好日子,那一天台南出大太陽,曬得我頭都要暈死過去。緊繃在身上的禮服,一件比一件還難脫,還好有大姐和二姐幫我。我很少化粧,幾乎無時無刻都在補粧,還要不停深呼吸,又怕悶到肚子裡的孩子。
訂婚是在家裡辦的,洋洋灑灑五六張大桌子,我和楊四寶坐在中央像展示品一樣供大家觀賞評鑑。楊依很開心吶。他在桌上握住我的手,希望我能再撐下去,因為真的很熱。
大嫂好幾次偷偷問我許磊的事。我只淡淡地回答,沒交往,也沒在一起,我比較喜歡楊依偉。再問了二次,也問不出個所以然來,當然她也問過我,孩子是楊依偉的嗎?
這種白痴的問題,只有她才想得出來。我毫不客氣地回瞪她,『大嫂,我沒那麼糊塗。』
『當然,當然啦。』她哈哈乾笑,『妳嫂仔就是會亂想啦,小姑妳不要誤會啦,哈哈哈。』
未來的婆婆很高興我變了她的媳婦,自小看我到大,還在我嬰兒時期抱過我呢!她一直跟母親說,『我就說嘛,我們有一天會做親家的,沒想到是阿薇啊,真的我太有福氣啦。』婆婆的的笑大概可以大到耳邊下,她除高興我是她媳婦以外,另一方面就是我肚子同時報喜。
中午的午宴沒有什麼太特別的菜色,唯一讓我能下肚的只有海哲皮涼拌,其他一律吃不下。楊依偉一杯又一杯地敬,我那大姐和二姐二家人抓到機會就是調戲她們未來的妹婿,二姐夫的海量在這時展現出來,杯子沒停過,敬了楊依偉,又敬了父親,又要抓大姐夫下海。不過大姐夫個性比較直,他一揮,二姐夫就沒輒了。
我靜靜地看這一切,楊依偉的杯子沒停下來,他的肚子有點鼓出來,我知道他酒力不好,因為他已經在打酒嗝了。
按習俗吃完六道菜,新郎就要離席了。楊依偉蹣珊地站起來,他的同學們架起來,我在他身後,看著他的背影,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情緒。
如果這個人是許磊,我大概會開心一點。
可是,不能,今天不能想他,明天也不能想。
剩下變成家族裡的聚會了。大姐和二姐二家人,又合起來大哥大嫂,一群小孩根本在客廳開殺起電動玩具,大哥很安靜地在客廳裡幫忙泡茶,母親陪我到樓上把會悶死人的粉紅色禮服脫下來。又拿來了一套白色洋裝叫我換上。『二姐送妳的。』她手裡還有一對白色珊瑚貝耳環。
我身上的一對金手環,金耳環,金戒指,全是婆婆送的,我一件一件地拆下,放在梳粧台上。臉上的殘粧大概比歌仔戲還可怕,找出老早準備好的卸粧油,在臉上一塊一塊慢慢搓揉。
一塊一塊原來美麗勻稱的顏色全部混成了一團了。不知是太刺激,眼淚痛了,還是怎麼了。我的眼淚一滴一滴地掉。母親在我身後幫我把禮服放進婚紗店的袋子裡,又把我的白色洋裝放在和室地板上,她沒有察覺我的異樣,轉過身到浴室幫我打開水龍頭。
我低下頭,不停地搓揉自己的臉。
『阿薇啊,水在放了,快去洗澡。』
『好。』我啞聲應和。
『肚子餓不餓?我煮麵好嗎?』
『不用了,我想睏。』我又擠壓出一些化粧油,使勁地往臉上抺。
母親下了樓,她沒注意我的表情。我衝到浴室,用大把大把的冷水往臉上潑。
拆掉頭上的固定髮捲的夾子,上星期剛燙的大捲頭髮被剪了大半,只到了背部的一半,起碼剪了二十公分。
燙頭髮的那天,楊依偉有工作在忙,我也不需要他陪,坐定了位子,只說了一句,『我要燙大捲,麻煩妳剪掉一些。』嚇得那造型師翻了好幾本雜誌,確認再確認,才很小心地剪掉二十公分。
樓下的嘻嘻笑笑喧鬧到樓上來。有人敲浴室的門,『小阿姨!小阿姨!有人找妳。』
『誰?』我泡在浴缸裡問。
『不知道。』幾個小孩又嘻鬧著下了樓,沒一會兒換大嫂進來,『小姑啊,有人找妳。』
『誰啊?』
『妳開門啦,我跟妳講。』大嫂似乎有話要說。
我找了一條浴巾,暫時包住自己爬出浴缸,開了一小縫門,『誰找我?』
大嫂看了我的紅眼先嚇了一跳,『那個許先生來了。妳要見他嗎?』
『不見,我累了。』
『他說,來送妳禮物,跟妳恭喜。』
『幫我跟他說謝謝,說我累了,在睡。』
大嫂很擔心,『妳人不舒服?』
『人累,懷孕不是都這樣嗎?』
『好啦好啦,我去跟他講,妳等等休息一下。』大嫂揮揮手,『我下去跟他講,妳洗好穿一穿,要吹頭髮啊,不要感冒,懷孕的人感冒不能吃藥。』
我又再度泡在浴缸裡,用菜瓜海綿一塊一塊地洗擦自己全身。直到水變涼了,我才起身換上衣服。
換上T恤和短褲,用毛巾把頭髮包住,趴伏在床上,仔細地聽他和大嫂的對話。沒幾句他就走了。
許磊大概很失望地走了吧?
那又如何?我不能愛他這樣的人。
太危險,太捉摸不定。
大嫂上樓,『小姑。』
我爬起身,看到大嫂手裡一個小提袋,深桃紅色,『他送來的。』
袋子裡是一只紅色絨皮盒,他送了什麼名貴的東西?
大嫂比我心急,她打開一看,『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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