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餐之間，她很沈默，更別提她會抬起頭來看他。撕完了麵包，再低著頭吃著義大利麵，華書只跟女兒說話。『好不好吃？』
『嗯！好吃。』丫頭用力地點點頭。
『高叔叔你的好不好吃？』她回頭看著和她母親一起併肩坐著的人。
『嗯，媛媛還想吃什麼？』
『我好飽了！』她拍拍自己的肚子，華書馬上阻止她。『不要拍。』
他看著她。
六年前的不變的大眼睛，一樣清徹明亮。她的長髮依然沒有剪去，歲月在她臉上劃下的，不是年記，也不是經歷什麼風霜，而是她多上了一層保護色，多了一點防衛的面具。她的心思全在女兒身上，而且她決心是只想要一個人的。媛媛快六歲了，如果女兒是他和她的，那麼一定是那一晚。
他不禁地微笑了。
再努力一點吧！或許會真的夢想成真了。
再過了幾秒，他突然想到一件事，臉色又變回原來的平靜。
『雪倫，』他握住了她的手。馬上被她甩掉。他不放棄，並且極力地握住她。華書瞪著他，『說話就說話，不要趁機搞小動作。』
『雪倫，妳有沒有想過，為什麼我們當初的感情會進展得那麼快？』
『都過去了，沒什麼好想的。』她專注著女兒，丫頭正用叉子，用一種很不安全的方式叉起肉丸啃咬。
『丫頭，妳拿叉子小心一點。』她幫女兒把肉丸切成一塊一塊，讓她叉起來很方便。
『雪倫，當初有一件事，我和大哥，一起討論過。那一晚，我們是有點陰謀的。』
『哪一晚？』她回頭看了他一眼。
『記得我們那一夜在北投渡過嗎？』
她沒回應。
『在我回國的時候，我曾經在我們以前的眷村，遇上我的母親。說實在，這是一件家醜。』
『我並不是我父親的親生子，我想妳這一點妳能察覺得出來。我長得和大哥很不一樣。我的母親和別人有染，於是生了我。但我父親和大哥卻沒有因為這樣而摒棄我。』他很勉強地微笑了一下。『妳知道的，我大哥很辛苦地支持這個家，甚至照顧我到三十多歲，他還是兄代父職地關心我。』
『今天我已經四十二歲了。有些事情在我這個年記實在說不上來重要，也說不上來什麼面子的問題。』
『人生有時就是這樣，一直變化，我們一直在適應變化，而在適應的過程中，又發生了變化，於是生命總有驚喜和奇績。像媛媛，就是我的驚喜。』
她沒回應。她冷峻著一張臉，咬住了下脣。
『這個計畫很長。事實上，我的母親知道了我大哥被他公司的董座看上了，妳應該看過那一個千金大小姐，不然那一晚妳不會那麼放縱。
『那時，我的母親，她的生活過得並不太好，知道我大哥可能變成乘龍快婿，她想從中作梗，把妳和大哥拆散。記得我們去看畫展嗎？那個場合，其實是我母親的房子，她急著想要知道是否我是真的和妳交往。但沒想到妳卻那麼堅決，就算我誘惑妳，妳也不為所動。妳為大哥做的一切，他比我更加愛妳。但是現實環境並不容許。我母親為了錢，設計了那一晚，我母親希望我能接濟他，故意說她想看看妳，所以我也約了妳，但事實上那一晚我母親卻缺席了。故意讓我和大哥約在同樣的地方。』
『所以妳才看到了他和那位富家小姐一起吃飯！但是他那一晚很明白地跟她說了，他想離職的決心。我這一邊則是演戲，讓那個富家小姐看到，事實上妳才是我的女朋友，但事實上我的確有點自私啊，我太相信我母親了。』
他苦笑了，『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她沒有看到妳。但是妳卻看到了她。』
『那是我母親做過最差勁的事情，我把她趕走，也希望她不要再來找我們。』
『而且，讓妳很難受，我大哥很抱歉。但他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我更抱歉，讓妳傷心。我有看到妳的淚水。』他握住了她的手。她不再抗拒，微微顫抖著。
『妳有成人之美的善良，也很懂世故。但是那一晚的確是很認真的！』他雙手握住她的。『雪倫，我不知道妳對我的感情是什麼？但有了媛媛，我相信這是上帝給我最好的禮物。』
『我應該為此付出代價嗎？』他用祈求的眼神望著她，『雪倫，如果妳原諒我們，媛媛我會用全心全意地照顧她，愛顧她，讓她健康長大。她不再沒有父親。妳何苦讓下一代承受這個後果？』
『什麼後果？是你們那個可笑的計劃嗎？還是你們那個偉大的母親？』她瞪著他。
『雪倫，我向妳致歉。我可以有幸再遇到妳。是老天爺再給我一次機會。也讓妳和媛媛能夠回到我身邊。我愛她，更愛妳。我希望妳和她永遠都在我身邊。』
『高利源，做人不要太鄉愿。』她抿了一下嘴，『這六年來我過得很好。我知道總有一天，這樣的場景會出現。你們高家的人會來要媛媛。可是媛媛是我一手帶大的。』她看著丫頭的臉。
『她的確是早產兒。很小很小，體重不足二千公克，她連睜開眼都好吃力，』她眼眶紅了，『好不容易把她帶到大，我一個人過年不能回家，自己晚上想家在床裡抱著她哭。』她哭了，『可是，這是我心甘情願的。』
『我把她生下來並不是因為你或什麼。而是這個孩子得來不易。經歷了幾段感情，也看了一些。知道自己並不適合婚姻。我有了媛媛後，想了很多。曾想過幾條路走，』她拿了面紙擦淚。
『有想過，我就跳海自殺吧。』
『千萬不要！』利源心揪住了一下。
『也想過要流產。但是捨不得，生命很無辜。』
『謝謝妳。』
他滿臉哀容，『我從來沒想過失失妳。那一晚的事情後，我和大哥才知道，原來他承受的壓力，所以他把妳交代給我，因為若是娶了妳，他工作將不保，在業界會被打壓。工作無以為繼。我承認了那一晚的事情，所以他並沒有生氣，也不怪我，但他也不說。這六年，他把所有的心事，都放心裡。』
『妳走後沒半年，我又去美國再研讀一個學位。大哥換了工作，並且把景美和眷村的房子都賣了。過了三年我回來後，他自己成立了公司，才慢慢又站起來。但他都在牽掛著妳。』
『都過去了，我生活裡的重心只有丫頭。』
『妳愛誰都好。』
他從口袋裡拿出另一個鑽戒，粉紅Ｋ金底座上三顆星星形狀的鑽石。『如果妳願意，我們在一起好嗎？那一晚不是一夜情，我很認真地想過。將來，我實踐那一晚我說過的。我會照顧妳一輩子。』
華書泣不成聲，為了過去六年辛苦的日子，她承受的壓力也很大。
『回來吧？雪倫，我們一起看媛媛成長。』他握住她的右手，『這個假婚姻的戒指不要了。』
高利源幫她戴了上去，『要嫁給我嗎？楊華書小姐。』
過了一個月。在一條台北市的一排店面裡。楊華書坐在那裡，任人擺佈。穿上了白紗禮服，她被塗上丹紅色的口紅，再戴上一副珍珠耳環。鏡子裡的她愈發消瘦。
曉莉坐在那裡看著她，『好啦！結婚啦！不用管我這個老太婆了。』
『曉莉。』華書喊了她。
『妳也真利害，嫁一個博士做老公，這樣妳不愁吃不吃穿了吧！』曉莉起身站在她身後，看著她略帶煩惱的臉，『我相信他是真心愛妳的。這六年來他沒有結婚，也沒有生子。感情生活一片空白，妳這次挑對人了。』
『唷！是誰在那裡酸葡萄呀？』西恩推門進來，拎了一個紙袋，『我看是哪個老太婆呢。』
『對！我是老太婆！』曉莉白了西恩一眼。
『消消氣吧老太婆，咖啡。』他把咖啡從紙袋裡拎出咖啡，『妳愛的摩卡。甜死人囉。』他裝出一副甜得受不了的樣子，還扭了一下腰。
『老板，這套要不要？』有個服務小姐問了西恩。
西恩看了看，『唔，再換一套。』
西恩開的婚紗公司座落在這條有名的婚紗街上，這次好友楊華書總算要把自己嫁出去了，嫁的還是孩子的父親，他大方地打了個五折，還親自下海掌鏡，算是給她的一份賀禮。
楊華書呆呆地望著鏡子，完全不像自己，沒想到化完粧後的她，那麼美麗，幾乎要對化粧師膜拜起來。
另一頭高利源走了出來，很標準的體格，超過一百八十公司的身高，寬廣筆直的背部線條，白色的西裝穿在他身上完全不用修改。
他朝著楊華書走來，『妳很美，雪倫。』她笑了，閉上眼，任他的吻降落在她的裸露的肩上。
『喔！這就叫愛情！』西恩誇張地表示感動。
大家都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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