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想我很瘋狂吧。 當蔡在我身上時,我心裡卻滿滿想到大馬。那一次車禍後,不知道為何,我習慣沈默。那字條不知道去哪裡了。每每到了晚上的時候,就是我最害怕的時候。
我的法律上的先生,總愛用他的指尖碰觸,在我臉頰之間流轉。我閉上雙眼,感覺他的指紋,一個又一個印記在我的臉,和頸項之間,可是他卻不往下了。
睜開眼。我看著他。透過桌邊夜燈的光線,我用眼神,描繪他臉孔側面的曲線。
多麼剛強,多麼容易接近。可是我一點也不想要他。
『怎麼了?』
『沒。沒什麼事。』他像個陌生人一般,轉過身去,背著我點了一根煙。『天氣涼,早點睡。』
『你沒事吧?』我不解剛挑起的熱情又被整個擰熄下來。到底我和他之間,是什麼樣的關係?
我依言又躺下,一會兒他又過來挑戰我的耐性。
迷離的神志,在蔡溫熱的手心,捏摸到了我的敏感地帶後,被拉了回來。我狠狠地瞪了他,『要就趕快,不要故意整我!』
『我是妳的丈夫,為什麼不能碰你?妳剛在想什麼?又在想別的男人了是嗎?我或許早該要知道,妳早就玩爛了是吧?嗯?妳回答我呀?』他的手勁很有力,我忽略了他的體格,原來一個三十四腰的男人,有著一百八十公分高的身材竟能如此粗暴。胸前和手臂,留下了不少紅腫的手痕。
『你放手!你放手,不然我要告你家暴!』我想掙脫他,愈來愈痛了。
『妳要告我?哈,想得美!』
過了一個月,一樣的早晨。這樣鄉下的早晨,令人覺得新奇的事,也不過我做了一鍋香氣四溢的魯五花肉,裡面放了油豆腐和魯蛋,公婆和我多一點話題可以說說話。我幫公公盛了一碗白飯,再幫婆婆炒好了一盤青菜後,便要出門買菜。他們總是覺得我話太少。到了晚上,他下班回到家,吃過飯,洗好了澡,看著電視時,也是盯著我,也想引一點話題,和我多聊幾句。
向來不吃中式早餐的我,總是趁著買菜時間,叼上一根煙,一杯咖啡,到了快到早上十一點才回到家裡。時間久了他們當我是想家,常回去,新婚的媳婦嘛,總是黏著娘家的爸爸和媽媽。他們很放心地這麼想。偶爾我也會早早買了菜就回去,在下午時分,大夥兒吃過飯後,向婆婆報備,待他們開始午覺,就騎著小綿羊五十,回到娘家去,再到他們睡起來要下田巡水時,我便那時候回來準備晚餐。
其實回去也是個藉口。要的不過是一點自由的時間,呼吸一點自由的空氣。當然,下午也是要藉機出去抽煙。
我開動了摩托車。把菜藍放在腳墊上。『媽我出去買菜。』
『嗯,早點回來,記得買辣椒。中午吃紅燒魚。』
『喔,好。』
『哎哎哎,還有魚啦。買吳郭魚回來好了。』婆婆衝出來,又交代了一句。
距離結婚,大概快有半年了吧。我一邊騎車一邊想著,又一邊回憶剛要買什麼。
辣椒、吳郭魚、豆皮,應該差不多吧,還有什麼?
幾秒鐘記憶空白,我什麼也記不得了。
只記得有台藍色的小貨車,迎面,向我。
『醒了醒了!』有人喊著。
我勉強把眼皮撐開,白色的燈光,還有幾個望著我的臉,很模糊。『阿秋!』
『阿秋,記得我是誰嗎?』
『阿秋,不要睡,醒一下。』有人拍著我的臉。
『阿秋。』有個男性的聲音。『阿秋,妳醒醒,說句話。阿秋,不要睡!』
我又再度沈沈睡去。
『留得住嗎?』
『可以,沒問題。可是您太太一直在睡。不知道為什麼,她一直沒有醒來。她在家,睡眠時間一直這麼久嗎?』
『還好。我太太大概晚上十二點左右睡著,大概早上七點就起床了。』
『那要留院再觀察,等她醒來再說。』
『麻煩你了,醫生。』
『不會,我們盡力。不過她可以轉普通病房了。我叫護士幫你們辦一下。』
『好的,謝謝你。』
在一個很暗很暗的角落,有個人在唱歌。
他低著頭,右手拿著煙,左手拿著一個酒杯。
歌聲並不很清楚。咽嘔發啞,好像一首英文老歌。
我急欲想要看到他的臉,於是往前走去。
一抬頭,一臉是血。
我跳了起來。醒了。
原來我在醫院。
隔壁床的病人對我笑了笑。那滿臉的鮮血仍在我眼前,印象深刻,縱使只有九點多的晚上,我還是感覺到可怕。幸好有隔壁的太太還沒睡,她對著我笑,我勉強揚一下嘴角。
『現在幾點?』
『晚上九點半。妳的先生剛走。』她半躺著,手裡拿著遙控器,電視吊在對著床的牆上,節目是卡通節目。『妳要不要打給他?他守了好幾天了。』
我被惡夢嚇得一身冷汗,而心跳仍然快速。拿起床邊的電話。『護士小姐,我要出院。』
『妳幾號病床?』
我尋找了號碼,再告訴她。『蔡太太,妳先不要離開好嗎?我請醫師過去。』
沒二十分鐘,一個很年輕的駐院醫生半跑著進來。
『蔡太太,妳要不要先等明天再說,雖然妳現在醒了,明天我們還要做一次腦部斷層掃描。』
『我沒事了不是嗎?我現在很清醒。』
『是。』那醫生翻了翻病歷。『可是妳睡太久了,主治醫師還是覺得妳要做一次檢查比較好。』
隔天。
床邊傳來了迷人又熟悉的香氣。原來母親送了補湯過來了。
『阿秋,起床,不要再睡了。』我醒來,半倚著床起了身。『媽。』
『起床吃一點。』她打開小鍋蓋,取了湯匙。
『喔。』
我聞到雞湯的味道,才吃了一口,便覺噁心想吐。
『忍著,喝幾口也好。為了妳肚子裡的小孩著想。』
『小孩?』
『對啊。吃肉啦。』母親強迫性地舀起一塊,『做人家的媳婦,現在又要做媽媽,妳要有點責任感。吃一口,忍著吃一口就好。』
『好啦好啦。』我閉著氣,吃了一口。『我想喝咖啡。』
『不要啦,咖啡不好啦。』
中午母親便回去了,趁著機會問了那天的情形。
原來我在騎著車去菜市場的時候,被一台急著送完貨回家的小貨車給撞上。幸好小貨車在回程中並沒有載貨,不然,我可能永遠都不會醒來了吧。那時的我低箸頭,正思考著要買什麼菜,而沒有注意到那個剛從十字路口出來的貨車。
一撞,摩托車原本就破舊的外殼,四分五裂在四處。被撞飛倒在一邊的我,臉朝著天,好像睡得很安詳。
這是那個被我嚇壞的司機的陳述。後來送來急診室時,我一直沒有反應,還以為我是斷氣了,接上了脈搏器,發現除了腦震盪、皮膚外傷,其他一切安好。
當然,還有肚子裡那個小雜碎,也很安好。
下午自然是沒有人會來。公婆要忙田裡的事情,我不在,想必婆婆接下一切家事,一定很忙吧。公公自然也是,少了一個婆婆做助手,這田裡的事又是一個人忙,四月快五月了,再二個月就要收割,這裡是忙著紮稻草人,圍塑膠繩趕麻雀趕鴿子吧。而他,我想也是忙著上班吧。
想著想著,睡意漸濃,做完了斷層掃描,原來就不太看電視的我,這時更對卡通節目興趣缺缺。
倚著床,又再向護士要了一個枕頭,背對著一直想和我聊天的隔壁床太太,便沈沈睡去。
醒來,便看見一只公事包,一件西裝外套。斜掛在我床邊。時間指著六點半。
他一下班就來了。
也好。順便把這二天的想法告訴他。
過了一會兒。他拎著二個便當回來。『吃飯。』他很自然地坐了下來,幫我把床頭調高讓我坐正,又把餐桌推來我面前。
和他共桌吃飯,好像是很久的事情了。
我沒有食慾。難道他不知道,孕婦是很討厭腥臭味的嗎?他居然買了魚!
『吃魚排,聽說對小孩很好。魚的營養成份是最不含脂肪的。』
『我不吃。』閤上了便當蓋。『我吃不下去。』
『不好吃嗎?還是不餓?』
『我有事想跟你談。』
『吃完再談吧?』
『我想現在談。』
『好。』他臉色一沈。『要談什麼?』
『我,想拿小孩。我,要離婚。』
氣氛凝結在我說完話的那一瞬間。
『理由?』
『我不想和你過下半輩子。』
『那妳想去哪?』
『不干你的事。』
『不要忘了這小孩我有一半的權力。』
『我也有一半的權力。』我瞪視著他,對我來說,他只是個陌生人。
『不要這樣。』他想抓住我的手。『不要鬧好不好?就都算是我的錯好了。我們再怎麼爭吵,也是夫妻不是嗎?』
『志秋。』我掙脫他的手,他又急急地抓住。『不要這樣。』
『放我走吧。』
『不可能。』
『為什麼妳不願意,試著喜歡我?』
隔壁床的太太突然把遙控器不小心掉在地上,發出好大的聲響。她滿臉通紅地下了床撿拾。『不好意思,我先出去好了。』她看得出來我和他爭執不下,場面尷尬,實在不宜外人在場,連我公婆在也極為不洽當。
『我沒辦法接受你。現在最好拿掉小孩,不然我和你很難離婚。』
『妳在說什麼!』他大吼一聲。『妳有沒有把我放在眼裡?』
『很抱歉,我騙了你。』
『趙志秋!妳是誰?憑什麼決定?妳憑什麼?』
『沒有理由,請你,放了我吧。』我抬起頭直視他的忿怒雙眼,『我不想和你過下半輩子。我一直以為我可以,可是我做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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