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福岡美術館藝術家三聯展的一段文字
我離開我的島
我離開我的島,在澎湖海邊找到自己失去已久的清澈眼睛。
2005年7月我第一次從台北搭乘飛機來到澎湖島,這座小島對過去的我而言是一座觀光島嶼,每年澎湖暑假強打的海灘娛樂活動對我完全沒有作用,雖然我一直認為它很美,但在我27歲之前始終沒有慾望接近它。今年因為一個拍攝計畫,我選擇到計畫中最偏遠的澎湖,以十分鐘的篇幅紀錄一個住在海邊的小男孩。
出發當天早上11點我搭車到松山機場,機場門口正在做道路施工,有一台吊車伸出它的機器長手臂,在擁塞的車陣中展示它的強壯,鑽地機轟隆隆發出聲響,機場前的公車站排排了一條長隊伍,大家熱的拿了手搧風,等不到接機人的旅客一根煙接著一根抽,我不喜歡機場內煩悶的氣氛,於是站在機場外等待登機的時刻。登機時經過一道關卡,照例安全人員請我掏出現在存在在我身上的一切,經過一道淨身的機器感應門後,我突如其來的錯覺告訴自己,我將帶著純淨的身心出發。
當我搭乘的飛機飛離蜂窩狀的城市降落在澎湖空曠的平原上,萬里無雲,地平線輕易露了餡兒,毫無心機隱瞞關於這座島的秘密,要我擅用待在島上的時間發覺關於它的一切。我找了一個位在澎湖最東邊的小漁村—山水村落腳,民宿就在沙灘旁,因為夏天當地氣溫高達35度,沙灘上空無一人,直到下午4點村子裡才有幾個小孩子在隔壁嘻鬧,看著她們從巷子口一路吆喝著衝到沙灘上,我也決定到海裡游水。我踩著溫暖的沙灘,看見一望無際的清澈海洋,馬上大叫一聲:『哇﹗』隨後脫光我身上所有的衣服,剩一件泳衣跳到海裡。在海裡,我閉著眼睛游泳,用身體去感覺溫暖的海流,突然自己無意識的睜開眼睛(以前我一直不敢這麼做) ,我清楚的看見海底的樣貌,海流混著溫暖的陽光,金色混著淡淡的藍色,波光一前一後的玩遊戲,海將我包圍,我感到自己像個嬰兒,游在沒有盡頭世界末端的海洋,在這裡,我可以輕易看穿時光的流逝,海潮聲陪伴著我沉浮其中,這時我竟然在海裡哭了出來。27年來我第一次這樣因為快樂而激動的哭泣。
傍晚,太陽靜靜躺在沙灘上,山水村的居民慢慢出現了,阿伯阿公坐在沙灘旁的椅子上聊天,小孩子在沙灘上玩堆沙子,媽媽抱著小小孩泡在海裡,阿嬤在沙灘上喊孫子回家吃飯;海邊的祥和寧靜,讓我回想到自己還是孩子的時候,爸爸媽媽常在週末帶我們到八里的海邊玩,從遠方傳來的嘻鬧聲讓我回到70年代的沙灘上,讓27歲的我再度擁有5歲最純真的快樂。
我拍攝的小男孩今年13歲,國小六年級剛畢業,他在11歲時寫了一首詩,題目是『大海』﹕
大海,
晴天的時候,
大海會一片熱熱的,
魚兒就會想說,
每天都有陽光該有多好哇﹗
拍攝的過程中,我常穿著短褲拖鞋到處溜搭,從澎湖本島坐船到吉貝島,再從吉貝到望安,在從望安到將軍嶼。我喜歡坐船,看著自己在廣大的海面上慢慢前進,海面上看起來沒有目的地,但是船長卻不會迷路;從天空中看我們幾乎是靜止不動的,但船卻會到達陸地;空間因為時間一直不斷轉移,所以腦袋清楚的人都暈船了。難怪村子裡的人說船長都愛喝酒開船,我猜酒精產生的暈眩感才能讓船長跟上海浪的步伐。
我到島嶼上走過幾個曾經是觀光據點的沙灘,現在遺留在海邊的是一棟棟荒廢的建築物,觀光客聚集的地方總是聚集搭建方便的鐵皮屋,滿目瘡痍,但是進入傳統的漁村,整齊的街道和傳統的堅固建築讓人掉進歷史的幻想。我在每一座島嶼上觀察到一個有趣的現象,島上的防波提總是被小學生可愛的壁畫美化,每個牆面都畫滿了海裡的魚,因為他們住在海邊,家裡的男人大多是漁夫,於是小孩子們認識的魚類種類繁多,造型細膩,表情生動,他們畫出一直安靜生活在海洋裡的魚兒們的幻想故事。他們也畫船,有大船有小船,都是畫自己爸爸的船。
小男孩的爸爸也有自己的船,常常因為出海捕魚不在家,他們的父子關係很微妙,也許是因為父親老是不在身邊,所以當父親一回家他會一臉蠻不在乎,也沒什麼跟爸爸說話,但我老看見他在跟父親後面,遠遠看著爸爸的背影。有一天我問他︰『為什麼你會潛水﹖』,小男孩回答︰『是爸爸教的。』
和將軍嶼多數的孩子一樣,為了能夠接受社會競爭力的考驗,小男孩必須離開自己出生的島嶼到馬公唸國中,唸完國中唸高中,讀完高中就會到台灣讀大學,他們未來的生活一直再遠離自己出生的地方,持續不斷的離開,可大自然和島嶼永遠不會改變,永遠會安靜的存在這世界的一角,等待小男孩回來。這個夏天一過,小男孩13歲之前在島嶼上的童年就會像是一場夢,長大後也許再也找不回童年最純真的快樂。
我跟男孩一天下午到島上的沙灘游泳,看著他游泳在海裡撿石頭到海面上打水瓢,我想起一天晚上我們一起在黑暗的天台上拿著手電筒吃螃蟹看星星,小男孩媽媽跟我說,他和爸爸很像,因為島上沒什麼同年齡說話的對象,所以很安靜不說話。他對於自己要到較現代化的馬公唸中學感到興奮,問他興奮的理由他也說不出來,只說在將軍嶼這個偏僻的小島很無聊,馬公有7-11便利商店比較方便。
回台北前一天,我告訴小男孩自己很羨慕他出生在島嶼,每天在海裡游泳一直是我的夢想,雖然我生長在台北,一個他想居住的城市。
by maggie liao
關於圖像
我一直很喜歡這張照片裡的圖畫
那是將軍國小的小學生畫的
前面綠綠的魚是鸚鵡魚喔
後面那隻鯊魚雖然張開嘴巴要吃他
但是鯊魚看起來其實也不是壞人
總是覺得畫裡頭有一些很純真的大自然哲學
應用到更寬闊的成人世界裡
其實這世界上沒有好人和壞人的差別吧
也許一切的好壞看我們用什麼顏色的畫筆去看透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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