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剛下班。
在咖啡店真不是人做的工作。
雖然過去25年以來我都希望自己有一天能擁有屬於自己的咖啡
店。可是今天疲勞的感覺讓我覺得，開咖啡店真的是最蠢的投資
了。
我看看錶，也不過十點，平常的我在這種時候精神可好的很，可
以看完一部老電影再睡。但今天卻不是這麼一回事，我有一種全
身酸痛，加上餓得不得了的感覺！
餓！
對了，今天除了早上的咖啡之外，我什麼都還沒吃呢。
那我還是快快回家，泡一包台灣來的肉躁米粉，再沖個熱水澡好
了。
我歸心似箭。
但從地鐵站出來以後，我就覺得不對勁，今天的市場街特別暗，
整排路燈都沒亮。大家都互相提防著，腳步也又快又急，好像背
後有一千個鬼似的。
我呢？
儘量吧！
畢竟連續幾天的失眠，加上不能間斷的工作，我能跟上前面穿灰
色愛迪達夾克的紅髮男人的腳步就已經很高興了。
好痛！
我的肩膀忽然受到外力侵襲，是誰？以他拍我肩膀的方式，很像
從小住在我家對門的阿蛙，很親切，可是因為用力過度，所以很
痛。
我斜眼看了一下，一雙黑色破舊的耐吉球鞋、黑色牛仔褲，以我
對李維牛仔褲的喜愛程度，我判斷是501，可惜破得太刻意不怎
麼好看，他穿著舊金山特有的纜車圖案T恤、黑人，他是誰？我
可沒有印象！
他對我微笑。
而且他身上的酒味，簡直是比我一輩子喝的酒加起來味道還重。
我全身汗毛都豎起來了。
我可以想像到明天的早報將會有小小的一則新聞—
東方血統的無名女子陳屍聯合廣場一輛空的觀光巴士中，遭到晨
跑的XX先生發現，已氣絕多時……
至於死法，我想都不敢想…….
我是不是該跟這位與我四目相對的老兄道歉：我還沒領薪水，皮
夾中只有月票，什麼都沒有，如果他喜歡吃青箭，我倒是很樂意
把剩下的半條送給他。還有，我的身材不夠好，身上穿的舊內衣
也不性感，希望他不要生氣，放我一條生路。
路邊的人偷偷看我，卻沒人來解圍。本來嘛！這種時刻多危險，
人人自危比較重要，誰知道這位酒醉老兄是不是還嗑藥，或許他
還帶了小刀或槍，路見不平不是明智之舉。
他還在看我。
穿灰色愛迪達夾克的紅髮男人假裝若無其事的回頭看我。
我，剛滿25歲，白天在中國城的餐廳打工，時新5元美金，連
學費都不太夠付，所以很少買新衣服。已經三個月了，家人沒有
匯錢給我，所以我只好利用晚上去咖啡店打工，還可以供應一餐。
他還在看我。
路邊和男友一起裹在彩色毯子裡的嬉皮女孩露出裸露的肩膀抬
頭看我。
男朋友？我們沒有分手，因為他根本就失蹤了，聽說他現在在紐
約上表演課，誰知道？去年除夕，我們還一起去參加派對，倒數
完後在我家，我們說好開車去迪士尼樂園玩。不過第二天早上，
除了還微微冒著煙的煙蒂之外，他只留下一個空的啤酒罐。
反正我什麼也沒有，如果我就這樣死了，算算欠繳的房租，我還
賺到了！
他還在看我。
穿藍色西裝外套的老頭側身看我。
舊金山的晚上總是有點涼，可是我的額頭上有汗。
我很餓，肚子咕咕叫，我還記得我的肉躁米粉。
正在抽煙的流浪漢坐下來，抬頭看我。
他還在看我，而且他搭住我的肩膀，臉湊了過來！聖母瑪莉亞！
「祝你愉快！」
他居然還親了我的額頭。
老兄，你想怎樣？
他走開了，一邊大笑著。
我全身顫抖地站在一盞不亮的路燈下。
穿灰色愛迪達外套的紅髮男人拿出鑰匙，坐進路邊的白色BMW。
和男友一起裹在彩色毯子裡的嬉皮女孩抓抓背，繼續纏綿。
穿藍色西裝外套的老頭走進雜貨店。
正在抽煙的流浪漢站起來，丟掉煙蒂。走了。
我還在抖著。
那個黑人的笑聲還在。
他的笑聲竟然在這個不太深的夜裡蔓延開來，舊金山的夜晚越來
越詭異。
後記
這其實是在美國時，朋友講給我聽的事情。
不到25歲的我，卻寫了一個25歲的故事，並在30歲時輕輕嘆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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