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世
1936年,我出生在斯大林格勒的一個小村莊裏,這是我第五次來到人間。我的父母都是蘇聯人,而我卻有著一個很美國化的名字:納斯曼•休斯。二戰以後,我就跟隨著父母移民去了美國,1947年,美國總統杜魯門提出了杜魯門主義,標志著美蘇冷戰全面爆發。那時我才了解到原來我的父母都是蘇聯的特工,收集美國的軍事情報才是他們來美的真正目的。不知道是因爲受了家庭的影響,還是出於對祖國的熱愛,我也接受了作爲一個蘇聯間諜,混入美國軍隊的任務。1957年,我以一個美國公民的身份從西點軍校畢業,進入美國海軍陸戰隊。在以後的5年間,我又以超乎常人的出色成績,從少尉一路晉升爲軍隊裏最年輕的中校 那一年,27歲的我遇見了22歲,剛從學校畢業的她。
那天,我正在視察新兵的訓練情況時接到了總部的通知,說是由於我的副官前不久戰死,上級另派了一名人員給我。於是我連忙趕去辦公室,可剛走到拐角處,卻被一個人重重的撞了個滿懷。 “哎呀!”面前的人大叫了一聲,狼狽的摔倒在地上。我低下頭一看,是一個留著淡黃色長發的女孩子。 “對不起對不起!”我還來不及發作,就看見她一邊慌亂的揀著散落一地的文件,一邊擡起頭不住地向我道歉。 我對上了她那雙純淨的眼睛,忽然又一種很熟悉的感覺,怒氣也在一霎那煙消雲散 “算了,下次注意一點。”我伸手扶起了她。
“謝謝,啊,來不及了來不及了!”她站起來,抱著文件向我敬了個禮,就飛奔著跑開了。 “軍部裏怎麽會有這樣冒失的女孩子。”望著她的背影,我暗暗的想。 我回到了自己的辦公室,卻見並沒有人在那裏等候,於是就翻開文件,批閱了起來。過了一會,聽見有人敲門。
“進來。”我沒有擡頭,繼續簽著名。
“嗯,那個,中校大人,我是新來的副官,蜜考爾•卡蘇魯。” 我微微一愣,擡起頭來,迎上了一張在十分鍾前才見過的臉。 “啊?”她大叫了出來,卻又發現十分不妥,連忙捂住了嘴巴,全然一副不知所措的樣子。“我,那個,迷路了,所以,所以••••••”
還是我主動打破了這樣的僵局,“你好,我是納斯曼•休斯,軍銜中校,歡迎你的到來,卡蘇魯中尉。” 就這樣,她,蜜考爾•卡蘇魯中尉,成了我的新任副官。大家都很驚訝,一向對部下嚴厲的我,會認同這樣一個迷糊的副官,因爲他們不知道,我在與她相撞的一刹那,就已看到了那道纏繞了我們幾世的深深的牽絆。
接下來的時光是那樣的令人愉快,雖然她的粗心大意給我的工作添了不少麻煩,但是也給那一成不變的軍旅生活加上了許多樂趣。更何況,每次看到她犯錯後,雙手合十,咬著嘴說著對不起,或是得到我的原諒後,開心的笑容,心裏總會有一種被救贖的感覺。而我也慢慢的發現,其實除了性格上比較迷糊之外,她還是一個很優秀的軍人,她有著很好的速記能力以及很精準的槍法,而且她親切的態度,又很善於和下級士兵及其它營的人員溝通。我們互相彌補著各自的不足,工作反倒越加得到了上級的認可。 而我們之間的關係也微妙的變化著,她一直稱呼我爲“中校”,可有一天,她在爲我送上咖啡的時候忽然俏皮的說:“老是叫你中校好生疏啦,今天起沒人的時候我叫你納斯曼好不好啊?”我有些吃驚,卻也沒有反對,於是那天起她便開始在私下叫我的名字。雖然有時我會輕斥她毫無軍階概念,但老實說,我很喜歡聽她這樣呼喚我的名字。
她很可愛,但也很遲鈍,所以才常常會在有人因爲仰慕她而向她獻殷勤後,跑來向我訴說他們的行爲有多麽多麽的奇怪。但即使是面對這樣遲鈍的她,我依然發現她會坐在離我不遠的辦公桌旁偷偷看著我;她會在與我的目光相交的時候莫名的臉紅;她會在我和別的女軍官獨自出去回來後毫無緣由的賭氣。於是,我告訴自己,這一次我一定要抓住幸福,不讓自己有後悔的機會。
那一天,我像平時一樣,在辦公桌前查閱文件,她走了進來 “這是蒂娜•玖拉少尉給你的,說是要約你吃飯。”她別著頭,一臉不情願地把一張便條遞給我。 “哦?”我突然好想看看她爲我吃醋的樣子,所以故意說,“就是那個身材一級棒的的美女少尉嗎?” 與我的期望一樣,她露出了十分可愛的生氣表情:“是啊是啊,若有像她那樣美麗性感的副官那有多好呢!”
“可有人卻偏偏喜歡像你那樣傻的可愛的副官呢!”
“誰會喜歡啊?”她小聲地嘀咕著。
我笑了,輕輕的走到她的身邊,*近她,“我啊,納斯曼•休斯中校。” 她擡起有看著我,臉紅得像個蘋果。
我把她輕輕的擁入懷中,在她的耳邊第一次呼喚出她的名字,“蜜考爾”,我感覺到了她在我懷中狂亂的心跳。
這是第一次,我終於和我心愛的女孩成爲了戀人。雖然因爲同在軍部,我們的戀情不能公開,但我們也因此有了更多相處的時間,我們真的很幸福。然而即使沈浸於幸福中的我,依然沒有忘記自己蘇聯間諜的身份,也知道由於這重身份會對我們的感情産生阻礙。但正因爲如此,我才更加珍惜這一刻的可貴,我也日日祈禱著這一刻能永遠持續下去。
不過,美好的事物總是短暫的。當時美蘇冷戰的一個焦點就是軍事力量的比拼,美國海軍陸戰隊也秘密開發了許多新型的武器,而存放這些研究資料的實驗室卻遭到了蘇聯間諜的入侵,特殊部隊一直在調查這個入侵者,終於將其捕獲,而入侵者的名字竟然就是:蜜考爾•卡蘇魯。當我接到這個消息的時候,簡直不敢相信,我萬萬沒有想到她竟然與我一樣,是一個蘇聯間諜。但我也因此看到了希望,好在我的身份並未被察覺,只要能夠救出她,我們之間就不會再有任何阻礙了。於是我聯絡了蘇聯總部,讓他們派人在外面安排好一切,準備接應。而我則用中校的身份,以審問爲由將她帶出。當我在看守所裏見到她的時候,她滿臉的憂傷,我走過去輕聲對她說:“不要怕,我是來救你出去的,因爲我和你一樣,是蘇聯間諜。” 她露出了十分驚恐的表情,猛地搖頭,“不不,我不能跟你走,我會連累你的,你不要管我,趕快離開。” 我沒有再給她拒絕的機會,拉著她就向外走。可是剛來到大門口,我就看到了許多手持槍械的士兵將我們團團圍住,爲首的是德斯亞少將,他說:“休斯中校,沒想到你竟然也會是背叛者,我對你很失望。”接下來的事可想而知,無論我是多麽厲害的精英,也不可能沖出那麽多人的重圍。我被捕獲,扭送監獄,等到軍事法庭的審判。在被押送下去的一刹那,我隱約聽見了她的呼喚,也似乎看見她拼命地在對少將說著什麽。 部隊對我進行了嚴密的調查,有了中央情報局的協助,他們很快知道了我的真實身份,軍事法庭判決我死刑。我很平靜,因爲從接受間諜這項任務的時候起,我就已經能夠料想到會有今天的結局,只是,沒能夠將蜜考爾救出,成了我唯一的遺憾。
那天,我被通知有人想要見我,而被帶到探視室。在那裏,我驚訝的看見她被帶了進來,手上還帶著手铐。她在我的對面坐下,我們相互對望,恍如隔世。
“納斯曼”她的身體不斷的顫抖著,“對不起,對不起,是我害了你。”
“別這麽說,不關••••••”
“不是這樣的!”她激動的打斷了我,“事情的真相不是這樣的!” 接下來,她所說的話的確讓我震驚不已。原來,她真正的身份是雙重間諜,也就是說,她用假的身份獲得了蘇聯軍部的信任,作爲蘇聯間諜來探取美國的情報,但其實她所提供的都是一些無關緊要的或是假的情報,而另一方面,她卻獲取了真正的蘇聯情報,給與她的祖國美國。那次作爲入侵者被發現,也是高層與她合演的一出戲,目的就是要引出真正的蘇聯間諜,只是她怎麽都沒有想到,那個人竟然會是我。 那時我才明白爲什麽當我去救她的時候,她會有如此驚恐的表情,會一個勁地叫我回去;也明白當我被捕的時候,她爲什麽會和德斯亞少將在急切地解釋著什麽。
“我一直想要來見你,但是他們知道我們的關係,所以不肯批準,這次,我提出帶上手铐,他們又派了人對我監視,才肯讓我來見你一面。我真的,真的••••••”
“傻瓜,不要在怪自己了,這不是你的錯。”我溫柔地笑著對她說。 “不,不,我不想你死。”她壓低了聲音,小聲說,“納斯曼,你不如說出點蘇聯的情報吧,這樣或許可以減刑。” 我搖了搖頭,“蜜考爾,我愛你,而我也愛著自己的祖國,否則我也不會接受這樣的任務了,你說是嗎? “嗯,”她低下了頭,“那要不你挾持我吧,把我作爲人質,或許可以逃出去。” 我仍然搖了搖頭,“他們既然已經知道我們的關係,又怎麽可能猜不到我們的串通的呢?我會害了你的,這才是我最不願見到的。”
“卡蘇魯中尉,時間到了。”門外的人重重的敲了敲玻璃窗。 她擡頭看著我,眼淚終於無聲的掉落。
我伸出被铐著的雙手,爲她輕輕地擦拭眼淚,“走吧,蜜考爾,這輩子能與你相愛,我已經覺得很滿足了。”
她站了起來,然後低下頭,吻住了我。
我感覺到她顫抖的雙唇以及那流入我嘴角的苦澀的眼淚。
“我愛你。”她說。
“我也是。”
在離開探視室的一瞬,她回過頭來,臉上帶著堅定的微笑:“這輩子我無法救你,但我和你約定,下輩子我一定會來找到你,無論你在怎樣的黑暗中,我都會把你救出來。”
我笑了,我會等你,我對自己說。
1966年4月6日,我因間諜罪被美國海軍陸戰隊槍決。 奈何橋頭,我對著遞給我孟婆湯的那個老婆婆依然堅定的搖了搖頭,她歎了口氣說:“孩子,已經五世了,你還不肯忘記嗎?”我笑了,因爲我相信,下一世,我們一定會團聚。 這一世,我們因爲是軍人而相識,又因爲是軍人而分離。第五世,人在敵國,身不由己,相遇,相戀,相守,卻終不能長久
文章定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