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見一樁壞的結局,人不必然從反向操作,就能夠為自己選擇更好的開始。並非因為矯枉過正壞了事,而是還沒有勇氣去面對心裡真正的怕。
那一天下午,先生收到自公司發了一則通知,讓他感到不爽在政治力與權力運作下,還要他負全責。
而接下這爛工作 (Bad Job),便是我的錯!他說。
先生的負面情緒能量持續累積,只不過他原訂的行程我們得照走,毫無商量餘地,強迫我們開兩小時的車到西邊的小城,跟他多年未見也同時在波羅的海度假的大學同學見面,即便孩子們覺得很不開心,我倒也是改變了一下想法配合到底。
但是,就在開車途中,先生開始了猛烈的「揪錯」連鎖行動,既然公司的企業文化就是找個替死鬼,而無法消解的他,自然就繼續拉個替死鬼下水,而那個人就是我,永遠的弱勢。
我試圖先跳開永遠弱勢的被責難角色,希望研究多年的敘事研究,也能幫我在微妙處境時,還有一點立場說話。這或許是企圖擺脫受害者無力泥沼的方法,也是發聲的另一種機會。
我跟先生分析,企業文化固然如此,而他也清楚其間的權力運作,我們是不是要問問自己,在領的這份薪水裡,是不是也包含了這被人誣陷與不公平指擇的心理傷害賠償金?
他點點頭,表示同意。
於是,當我們想接受這份薪水與頭銜,是不是就要心知肚明一切的概括承受?而後,在一切看似沒有選擇之下,選擇自己要在這處境中,到底要受傷到什麼程度?
「你是有選擇權的!你可以選擇是否繼續接受這份工作,或者,你也可以在留任的決定裡,選擇被不公平事件影響的程度。」我說。
自始至終,我都跟先生討論過,以他現在的薪資,再對比我們的家庭支出,其實是很優渥的,他也很清楚我在物質欲望上的減法,常常讓他覺得賺那麼多錢,反正我這只愛念書與自由的太太,怎麼也用不到。於是,他可以選擇離開主管工作,依照個人的意願,回到工程師的工作。我將話挑明說開,自己從來不是物欲的人,自然也不願奴役他的自由意願。只是,我也懷疑過去從事工程師職務的他,也經常與同事衝突失和,真的有比較快樂嗎?
先生沉默了一會兒,很是不客氣地回應我說:「你說的都是心理學的無用口號(slogan),什麼改變心念,正面思考,都是胡扯與愚弄,我就不相信你那套胡說八道,反正你就是要為所有的事負責,都是你讓我的度假搞砸,把我的心情盪到谷地,我恨死了我的工作,我厭惡這樣的人生!」
我在心裡獨白o.s.:「當你年中領個幾百萬的教矜誇耀,出入五星級飯店與各國航空貴賓室,以及很是虛榮自己的頭銜時,怎麼沒想過這個“壞”工作到底是誰自己決定與從事的呢?」
我與先生的衝突模式,幾乎是我雙親的變異版,母親總是不懂得察言觀色,就是一張嘴嘩啦啦地收不住,惹來一陣毒打就是無可避免的收尾,雖然我先生還不至於肢體暴力,但從小就在夾縫中求生存的我,很清楚沉默是任何關係衝突時,最好的保護。
然而,這樣的衝突模式變異版本,並非最好的,說穿了也只是我為求苟活的一種逃避。不敢正面挑明衝突被後的糾結,更怯懦地不願直接承擔自己該負的責任,就只是為了息事寧人,閉著眼睛讓閃電雷擊趕緊過去。
孩子在後車廂,不明就理,很是害怕起來,一直問我:「爸爸又開始生氣罵人了,好可怕呀!我們應該怎麼辦呢?」
我轉頭過去安撫他們,就說只是工作出現了一些問題,爸爸有點不高興,覺對不是因為我們又作錯了什麼事。
「就是你的錯!才讓我接下這爛工作的!一切都沒有辦法改變,沒有其他選擇,全都是因為你的錯!你的德文太爛了!」先生毫不避諱地挑明,狠狠地撕開了我的欲蓋彌彰。
我從後視鏡看著孩子緊緊閉上眼睛,害怕著下一秒的轟天巨變。
沉默,或者是卑微地陪不是,以及承諾各種改進方案,這就是我遇到攻擊時,唯一能使自己規避更大傷害的方法與取巧。
自小,看著母親被父親打得鼻青臉腫、鬼哭神號,我就暗暗地模擬出沉默的求生術,彷彿這能夠隱人耳目,自攻擊目標逃脫出來。
就像我常幻想變成隱形,或乾脆將身體切割出去,這樣就不在是個挑釁的靶心。
於是,我們家的架,是吵不開的一隻盲笛,單向入口地吹得出氣,卻沒有任何氣孔,徒勞而無工的空轉。
我實在不知道自我自以為是的安全感之外,是不是還有其他更好的可能?至少在重複說著婚姻老掉牙故事的我,是看不見任何的支線。
在老掉牙的故事裡,我還有點得意自己的溫良恭儉讓,以及頗識大體地在先生爭吵中沉默、退讓,乃至成為出氣筒的工具。
「我跟母親採用不一樣的應對衝突方式,這樣就不會跟她一樣婚姻不幸吧!」我執拗地相信,很單向的因果推論,充滿行為派的樂觀主義。
事實證明是我這關係衝突的變異版,仍是擺脫不了父母暴力婚姻的鬼影幢幢,不過是困在主流框架裡的左邊盪到右邊,龜笑鱉沒尾的毫無長進。
重點不在於自己在行為上,如何跟母親拉開歧異,就能讓我們之間的幸福落差有顯著值,相反的,我該面對自己心裡最深的恐懼,那就是到底在我的想像裡,認為自己會如何被先生傷害與攻擊,以及我究竟有多大的承受能力。
與外在行為無關的,卻是回識向裡的探看,到底我說著舊故事的信念,有何驚悚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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