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美食與美酒的聚會裡,你向眾人提到我十多年前的糗事,我在研究室的茶水間,煮著燒酒雞要給你們吃,自己竟被燒酒雞的蒸氣給醺醉,最後還得讓你開車送我回寢室。
大家聽完笑成一團,我這等酒量似乎與酒的多寡無關,就連稀釋蒸發在空氣中酒精都能將我迷醉,顯見我的酒量是以負分來計算。
我和大家一起笑著,只是,我的記憶裡有些幽暗的曲折,而心腹深處隱隱地疼痛著。
我還是笑著,只是趁著大家轉移話題繼續嘩笑的間隙,低頭地流著淚,再巧妙地抹去。
我已經能夠坦然接受,即便我們都在的那一段時空,面對著同一個事件,但,事件所觸動我們的覺受與意義,幾乎是南轅北轍。
於你,或許是個無傷大雅的笑話一則,對我,卻是暗地伏流的欲愛不能。
行至中年,我終於接受面對同樣事件的各自表述,而不再認為你是惡意地刺傷著我,因為人間情緣走過,我想自己也有過與他人的情感歪斜,我的如斯走過,或許也是另外一名男子的心痛,或者一名陌生女子的按表不動。
一年前整理書信,發現一位高中女同學的來信裡,有著大膽的愛慕表白,而當下的我卻絲毫沒有任何記憶與印象的茫然,彷彿自己從未讀過這信似的。即便如此遲滯體悟,但卻也沒有給自己帶來任何的心情起伏。
那女孩的掙扎與澎湃,卻是我的無感與如常。
我想,每一個人的情緣長短不同,也有各自對應著某一個人的心傷。
你有你自己更深的傷與戀,是對著另一個人的。而我則是單向地向著你的。
箭頭,是單向的。
一位友人曾說,你這輩子大概最不缺的就是傷了別人的心。
而我,是不相信誰可以真正傷害另一個人的心,因為心是自己的,只有自己能傷。
另一個人的出現,頂多只能勾召自己的傷心,不過是慣性的引動。
至於我又無感地勾召了多少人的心呢?我不知道,但也沒有負咎。
同一事件,我們卻有不同的詮釋意義。
關於這落差,我已經釋懷了。雖然還是會傷心地暗自垂淚,但是,也漸漸地與你無關了,我還是得自己面對為難自己的心識過程,而解套也得以開始。
記得那晚你送著被燒酒雞蒸氣給醺醉的我回到寢室,隔天我依然若無其事地坐在研究室裡,拼命地改寫論文,卻隔著門板,聽到走廊之外,你與班上女同學嘩笑大聲地聊著我醉酒的腳步錯亂,以及嘴裡喃喃著自己並沒有醉茫的堅持。
我想,你是不會理解那一份痛著的感覺。
對於你,只是一位朋友的偶然失態,可笑的行徑足以說嘴。但是之於我,你是不會理解我想表態的艱難與難熬。
最後落得成為笑話一則,我的確是相當不堪的。
如坐針氈。
你們的誇張嘩笑不斷地挑釁著我的腳,最後,我輕聲地打開門板從研究室走了出來,你正背著我,歪斜不穩地模擬著我錯亂的步,逗樂了女同學笑成花枝亂顫。
我只是乾乾澀澀地笑著,面對如此的嘲弄,自己真的不知道該如何適切地回應這一切。
最後,你發現了狂笑的女同學有了尷尬的表情,這才轉身看見了我,但卻依然故我地繼續說笑著。
少,這事件果然對你只有玩笑的意味,所以才會完全看不出我有些無法自處的表情,還能無所顧忌地大聲玩笑著。
我跟你們點了點頭,笑著沒說什麼,卻藉故左轉走到長廊盡頭的洗手間。
這一條不過百來公尺的教室長廊,突然變得好長。
我知道你們在我身後看著我的腳步,試圖還原我昨夜可笑的錯步,並且還無所謂地嘲笑著。
我忘了淚水是從哪一刻開始滑落的,只記得我將自己關在洗手間裡,無聲地哭泣了起來。
我無力地斜靠在廁所向裡的門板,即便偶而措手不及的放聲痛苦,我還記得及時地拉下沖水的繩索,讓嘩啦啦的聲響,掩蓋一切的崩潰。
長長的一整個早上,我將自己緊鎖在廁所裡,哭到讓身體失去了相對溼度。
走了出來,我走回研究室裡,靜靜地面對著自己的論文。
那次之後,我更自閉在研究室的電腦桌前,因為唯有這一方寸的空間,能讓我掩藏所有的訕笑與羞恥。
也正因如此的與論文全天候廝守,讓我成為第一位論文口試畢業,也最早放洋單飛。
我是踉蹌地逃走了,離開這讓我覺得沉重羞恥的所在。
少,如果我自己還夠誠實,是不會否認曾經怨懟過你對我的嘲笑,以及一絲絲不知情的殘忍。
只是,人生又輪轉了一回,我終於能夠釋懷了。
你或許是無心的,畢竟,這事件對於你而言,真的是不勝酒力的笑話一則,如此而已。
就像餐聚的當晚,你又舊事重提,依然是孩子玩弄地笑著,同樣也引來眾人的嘩笑。
我很安慰,你向來是如此地直心無諱,一直都是。
至於我心思的曲折,那是屬於我自己的。
向裡自我觀看,或許也是對己的一份溫柔,由此開始,站在事件的原點,讓自己能有重新選擇的機會,去進行全新意義的詮釋。
少,當你笑鬧著的時候,我還是低頭悄悄地流淚。
但,這兩者是一點因果關係也沒有的獨立事件。
同一事件,我們卻有不同的詮釋意義,而我的淚,還是得在心痛的原點,慢慢紓解。
少,也許有天,當你往事重提,我也能與你一樣自在地與眾人嘩笑著。
即便自嘲,都是一份自我釋放的溫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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