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曾經我的哭泣,是山上滾落的石頭,非得讓自己站在山下的驚恐,正中要害地將自己給碾碎成灰,才有止息的可能。
然而,我卻又是那被詛咒的巨人。
就像無間地獄的非人折磨之後,復形。
再次經歷一次哭的命定的自我摧殘。
而今,我的哭竟然是在短短五分鐘之內蒸發。
煎熬的山上,並不存在。
滾落的石頭,並不存在。
站在山下的學習的無助,並不存在。
粉身碎骨,根本也沒存在。
原來,這一切是不存在的。
又或者所謂的存在是幻變的,真實之後接續著虛幻,而虛幻之後又是另一番的真實。
我在短短五分鐘之內,看著我的哭,然後不哭了,而至幸福地哭與不哭了。
十多人直到凌晨的聚會,我讓自己坐在遠遠的桌角,想著。
當大家聊起單身的苦與樂,你堅持的是愛情的可有可無。
你說,無法忍受自己明明上一刻很愛著對方,但這一刻卻沒那麼愛了,又或者常在幾年後再回來看那一個人,還真慶幸當初沒繼續。
眾人七嘴八舌地數落著你。
「是你自己沒自信吧!」、「你比較愛自己啦!」、「你根本是自戀」…
我只是聽著,化外的抽離。
揪心地聽著,卻不敢看著你坦若的面容。
瞬間的抽離,是不願對號入座的指涉。
但是,我低著頭,卻是眼眶濕熱了起來。
幸好眾人都沉服在自己的心事,以及對你的戲謔撻伐,我的幽微哭泣有了隱身的安全。
少,你不會知道的,傍晚出門前,我在開始打包的搬家過程裡,無意地發現你當年寫給我的信。
我原以為這幾年的世界遊走,我已經失落了這些信件,但其實我一點也不心慌,因為我幾乎是逐字地烙印在我的悲傷裡。
只是,這信裡有你書寫的溫度。畢竟是不一樣的。
那年的8/31,我從美國的短暫停留,繼續飛行到更北的國度,加拿大的楓紅,有我的飲泣。
你的信就在我離開地表的途中,於氣層的浮游裡,徬徨著。
「不知道妳收到這封信,你是不是收得到?說不定信到的時候你已經轉往他處,收不到也好,信中有些部分太赤裸了,不曾和別人說過,就連當著你的面,也是說不出來的,寫信就好像獨白一樣。And妳知道我的“失戀”又可能會像“世界末日”般的緊張,沒那麼嚴重!而我也不像×××那樣無法自拔,我活得很好,只是有點淡淡的憂鬱,那種感覺是舒服的。」
信中,你告訴我的是面對愛一個人忐忑惶恐的感覺。
你是心思纖細的,於是更無法忍受被懸在半空中的感覺。正如十多年後的你,依然堅持愛的失衡會讓你抓狂。
你無法預測明明你很深愛的對方,似乎沒那麼愛你。
而你自己對於愛另一個人,反覆量化的差異著。
而你最後的反應都是火速逃離現場。
始終如一。
這是你不變的表態與堅持,而我當下掩身的哭泣,似乎是要對號入座地賴著不走了。
只是,我在刻意低頭的掩飾裡,我不再無助地等著石頭的滑落,卻是先挪一了一下腳步,站到山腳的一旁,注視著慣性的一切。
「為什麼我會哭泣呢?」自問而無答。
「我將自己對號入座了嗎?」再問,無答。
「有沒有一種愛,不是當下過招的即時,卻是相隔虛空的千年各自完成?」問,本身就是答案。
我想,生命的確是有一份可能的。
所謂的愛,是脫落時空象限的曠遠祝福,無須斤斤計較著當下此刻的多寡,以及該如何回應對方的出招,而勾召出慣性衝力。
少,有一種嘗試的可能,我願意在永恆裡成全你的幸福,因為在寂滅的無極裡,你的幸福也是我的圓滿。
你、我,以及世間的有情眾生,或甚至是其他五道輪迴的種種,最終是要進入無餘涅盤的。
於是,在我們的同命裡,有了彼此的祝福與成全。
少,我哭了,然後不哭了。
不是因為不再愛你,或者刻意與你拉開距離的冷漠,為的是避免自己墮入哭泣的絕望裡。
相反的,因為愛,我願意在輪迴的盡頭等待、祝福與相信,我們是互即互入的一體。
當眾生諸漏皆盡,佛陀笑捻。
少,五分鐘的低頭落淚之後,我竟緩緩地抬起頭,依然靜靜地微笑看著眾人的喧嘩,與你的情愛堅持。
但是我的心裡輕輕地哼唱著【王老先生有塊地】的童謠,越唱越是心情大好,就像小女孩的快樂無比。
而後,我起身走進一步之距的洗手間。
這一步,是跳著的。
我在洗手檯前的鏡子看著自己,將【王老先生有塊地】唱出聲響,卻也同時看著自己的青春美麗。
我是美麗的,因為愛而有了光采。
而這份愛不是一時一地一人的暫留,卻是永恆的行去。
成住壞空的人世,生住異滅的有情。
我讓愛走到永恆的相信,在永恆的盡頭,眾生有情將以愛相遇而至合而為一。
少,哭然後不哭了。
哭與不哭,就在幸福裡無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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