網友的來信,提出了一項疑問:「是不是因為你的先生是外國人的關係,才讓你避免像你母親一般的婚姻生活?」
我知道,許多人可能也有相同的疑問與推論,那就是身為家庭暴力目睹兒的我,今天之所以能夠不再複製母親的命運,應該是因為我嫁給一位外國人的緣故。
記得兩星期前接受中國時報林倖妃記者的專訪時,當她知道我的小弟娶日本太太,很驚訝地問我:「你們是不是有意識或無意識地選擇與外國人結婚的方式,來處理或逃避過去的創傷呢?」
當時,我笑了,也認為這樣的說法的確有其認識的脈絡,但是,我開了一個玩笑來解釋其中關聯性的無限可能。
「我都開玩笑地聲稱大弟弟如果能娶一位義大利小姐,我們家馬上可以變成二次世界的邪惡軸心國,德國、日本、義大利全員到齊,這豈不更別有居心?」
我不否認,我們可能有意識或無意識地選擇出走,來面對看似無法解決的原生家庭糾結,只是,當我們如果只是停留在「因果論」的推論與結果,就無法探究到更深的生命意涵。
就現實層面來看,我與小弟的確選擇與外籍配偶結婚,雖然這隱含了我們的某種心識結構與補償機制,但是,這樣的婚姻結果並不意味我們就沒有要各自要面對的生命功課,或者,就能完全解決家暴所造成的創傷,以及完全可以逃脫命運複製的問題。
我得承認,自己與小弟目前都持續與另一半在親密關係之中,努力地以覺察與反思,來選擇更適合彼此的互動模式。
我的小弟現階段要處理的就是慣性討好別人的「功能性角色」,學習釋放與尊重自己的真實感覺,然後可以與自己同在,清楚明晰地表達訊息給另一半。
至於我與德國先生的十年婚姻關係,目前已經從浪漫期、權力鬥爭期,進入了整合期,我們也在認識彼此之中學會了尊重差異性的存在,並準備迎接下一階段的承諾期與共同創造期。當然,我們也深切地體會到,親密關係也是遞迴的過程,在一次循環之後,我們也可能要面對下一輪的權力鬥爭期,只是,走完一個過程之後,我們也會未來的變充滿探索的好奇,而不是企圖維持現狀的不安。
當我誠實地看待婚姻十年的過發展,我必須說自己一直都在處理原生家庭所帶給我的影響,尤其是我母親所形塑的女性角色,常讓我在慣性衝力的驅迫之下,在許多生命事件裡與互動過程之中,選擇了被害者的角色。
即便到今天,我仍然可以帶著覺察,看著自己與母親相同的心識結構與行為模式。
就像前幾天先生在跟我討論孔子學說裡提到君子要以身作則的觀念與影響,當下的我無法根據他的邏輯進行推敲,卻硬是要套用柏陽所謂的醬缸文化,來否定種種的可能性。當下,先生很生氣地告訴我:「你真是一位差勁的傾聽者!」
事後,我繼之一想,雖然還搞不清楚自己只是依照個人邏輯表述意見,為何變成一位差勁的傾聽者時,當下,我的腦海裡出現了許多畫面,那都是父母每次的無謂爭論,母親雖然身為弱者,但是向來言語犀利,與父親的唇槍舌戰往往也都是淪為沒有對話的誠意,讓各自的邏輯成為攻擊的伎倆。
這幅畫面讓我立刻驚醒,看著母親的堅持己見與無法傾聽對方意見,馬上投射了我當下的狀況,這也讓我理解到生命功課是無所不在,無時不得不修習的迫切。
只是,雖然我與母親採取了堅持己見的外顯行為,但是,我卻願意在事後誠心跟先生道歉,答應自己會針對自己是位差勁的傾聽者這個說法,繼續細微地觀照自己每一次行為之前的心識模式,而不像母親的一路死鴨子硬嘴巴到底,或者言語挑釁。
即便,自己嫁給一位德國先生,但是,我個人的心識模式與行為反應卻還是有認識與改進的空間,甚至母親的所有起心動念與反射動作,都依然是我自己的一面鏡子。
我個人認為,家暴不是一種結果,卻是生命無限向裡探去的過程,所以我願意認證自己的創傷,並在疼痛處看見意義的所在,認真地在生命的每一當口為自己做出最適切的選擇。
於是,選擇與外籍配偶結婚,只是眾多選擇之一而已,如此外在的形式,的確有它優勢的所在,卻並不一定就是讓自己不再複製母親命運的關鍵因素。如果,我們牽強地將兩者互為因果,那就太簡化了生命的無限可能,也否定了生而為人的生命能量與向裡探索的智慧。
異國婚姻,並不一定保證讓我們成為原生家庭的化外之民,因為內在的探索功課,其重要性更勝於任何一種外在形式。
所以,我感謝德國先生的愛與善意成全,提供更柔軟的環境讓我修習功課,但是,良好的環境裡也需要個人的修為能力,而這就是我個人要繼續向生命裡探去的所在。
生命的功課,不是一時、一地與一人的時空中某個小黑點,卻是更形更遠更長的冒險之旅,拋物線繼續無限延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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