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裡騎著單車到白川通與一乘寺附近,本來想再次品嚐小次郎握壽司的樸實原味,沒想到假日隔天公休,我的胃撲了個空。
一時不知何處覓食,就這麼轉向南地在白川通的左側單車漫遊著。銀杏樹在黑暗裡唰唰地輕撥著,雨後的氣溫有些涼,不過還未形成還氣逼人的不舒適,約莫23度的空氣,很像拿著冰塊冷不防地輕觸,笑鬧的喜悅多過發冷的寒顫。
忽然在街上一片冷清中,看見了一只大紅燈籠,黑字體寫著「緣蛸」,在風中招呼著我,原來是賣章魚燒的,只是這「緣」字讓我多了分親近,吃食之外的一份心理滿足。
另外,「蛸」這個字並不常用,多半的人會有邊讀邊地唸ㄒㄧㄠˋ,但卻也不解其意。蛸,原是章魚的別名,只是我們已熟悉日常用語,許多古字存而不用,都讓日本人放在文化裡當麴種發酵用。
這家店不過是一方小窗口,開開關關地讓人點食、取食,老闆就在窗口認真地現點現做起章魚燒,而街道旁就擺上兩張矮桌與矮凳,有點像台南早期的擔仔麵攤,接近鄉土味道的平民美食作風。
我點了一份,就跟笑瞇瞇的中年老闆聊起天來,我的日語程度不敷使用,多半是英語夾雜著肢體語言,而熱情活力且認真的老闆,也是硬擠著僅知的幾個英文單字,然後比手畫腳地邊做美食邊聊起來。
他跟我解釋店名的意涵,原來章魚總是一公一母成對地出現,所以在日本章魚通常象徵著愛情的堅貞廝守,也是招來緣分的幸運物。他趁著麵糊在鐵盤烘烤的空檔,拿出一只竹筒要我抽籤,我不解其意地隨手摸了一只,他笑瞇瞇地送上印有店名的愛情御守送我,還為我開心地送上祝福:「你會有很美麗的愛情喔~」我笑了,因為老闆的相信,雖然已經與愛情夢幻告別,我還是滿心歡喜地接受了老闆憨實的相信。我相信他的相信,因為善意就已經是幸福,何須企望當下看不見、摸不著的東西呢?
我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地想要拍照,請示過老闆之後,就在他的鄰街的攤子上,巨細靡遺地觀察與停格。
或許章魚燒這種小食的攤子比比皆是,但為什麼這家「緣蛸」硬讓我狠狠地拍了五十七張呢?
美食之外,我更看重的是一份生命的活潑。這位老闆賣的不只是一顆顆圓滾滾,章魚腳還新鮮從產地直送的章魚燒,他與每一位顧客分享的是自己對於人生的認真與熱情,以及勞動不嫌小處做起的實在。
這方店面,狹窄的不過兩、三坪大,一架製作章魚燒的生鐵,一部電冰箱與小電視,還有幾張小桌椅,就是他營生的所在,在店面之後就是老闆小家庭生活的所在,幾只孩童的小玩具,斜倚在牆邊,還有全家福的照片。
家與未來的夢想,在這方寸空間裡迴旋著。
鏡頭的位移,讓人也攝受了那份踏實的安心,以及平凡的幸福,人不需要更多,因為知足、感恩就是豐富。
老闆還在店口的方窗下,擺放了一本美味記事的連署書,讓人吃完之後寫下心情,若是贊成滋味符合期望的話,就進行千人每位連署。
我翻看了好幾頁,都是真誠、樸實的留言,或許大家都感染了老闆的憨厚,字裡行間沒有太多的言語藻飾,卻都是至心的回饋。
雖然聯署已經超過預期的一千人,但是大家的熱情尚未停歇,生命因章魚燒而交會的留言持續。
我點的章魚燒,還慢工細火地烘烤著,胃正虛位以待,而心卻是暖洋洋地飽實著。如果你問我,這家章魚燒的核心價值所在,我會告訴你,那是一份生命底蘊裡,活著的喜悅與永不放棄的探索。
一片店面,讓人看見活著的希望,以及不卑不亢的自信,還有更多生命底線的知足。
五濁惡世,我們最容易失落的,不就是希望、自信與知足嗎?
永遠有無不完的金錢遊戲,一直有推陳出新的名牌包,還有長生不老的美容神話,但,當我們看見人可以如此平凡且快樂地活著,我們還會擁抱這些大而無當的慾望嗎?
拍完照,我落坐在街道旁的小板凳上,五步之距地看著老闆埋首翻轉章魚燒,還時不時地向我這邊微笑著。其實,當下我是心懷感激的,他給予我的生命啟事,其實已經多過我所給付的吃食金額,那時我無不自心讚歎,《維摩詰所說經》裡曾提到佛會因眾生所在,而行方便法門地轉化形象開示、渡人,誰說這老闆不是佛的化身呢?慈悲地讓我緣視生命智慧的所在,成全我那一絲絲與物質脫勾的念起。
我微笑著,無須捻花。
老闆再度笑嘻嘻地端來一盤章魚燒,還提醒我燙嘴,先小心地吹著才是,我滿心歡喜謝過,對著這一盤如意圓滿,膜拜。祈願眾生隨喜受用方便法門,悅妙禪食滋養身心靈。
在我咬上第一口的幸福表情凝凍時,老板拿出一只陶壺,讓我抽著貼紙幸運籤,「最強無敵」映入眼簾,老闆開心地拍拍手,比我還開心地恭喜我!
誰,曾比我更開心地讚嘆著我的好運氣呢?
我,的確是最強無敵的!異鄉漫遊,在語言溝通不良的狀況下,還有福份至心領受生命的開示,以及陌生人善意的祝福,有了這份內在的撐持,誰能不強呢?
強,不是反差著弱,而是讓人融入生命整體存有的無我,一即一切的生命,豈不正是最強無敵?!
緣Tako,信是有緣。我們天生俱足圓滿,總會有緣憶起,原來生命底蘊連結的柔軟,讓我們都是最強無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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