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知交半零落＠與京都的賣身契

2007-03-06 23:03:40| 人氣1,044| 回應2 | 上一篇 | 下一篇

【杭州】知交半零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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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亭外，古道邊，芳草碧連天；
晚風拂，柳笛聲殘，夕陽山外山。
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
一壺濁酒盡餘歡，今霄別夢殘…
—【送別】李叔同

去年年底去杭州，避靜的心願還是能在西湖的一些清寂角落裡，順遂。

初冬的西湖有份蕭瑟，雖處江南，枯木是狠了心地告別了葉，不若台灣仍然是枝連葉的繾綣。

　　濃霧裡，搭上公車，踩著滿是花生、瓜子殼的地板，讓人有種陌生。

　　車行虎跑，只有我與孩子三位遊客下車，車裡塞滿的乘客，穿過車窗對我們投以好奇的眼色，大概心想，天寒刺骨，怎會來到這冷清的郊區呢？

　　這天，的確也冷，讓人手腳慢半拍地緩行著，嘴裡呼出的陣陣熱氣迷濛，讓自己像顆突然被人從蒸籠裡拉出來的胖包子，不禁風地一吹，原本細白的麵皮都要發硬、乾皺了。還是有點懷念飯店裡的暖氣，人工的溫度。

　　會想到虎跑，是因為弘一大師李叔同，不只是他從瑰麗轉而青灰色的人生轉折，還有他以戒為師的自律，以及從國小開始經常哼唱的【送別】。

　　冬日虎跑，大概連那隻夢中之虎都跑去冬眠了，門庭外只有一位老人悶著頭掃著灰。

　　

沿著小徑往上走著，兩旁盡是殘木落葉，未見人語，讓人且形且緩地走在弘一大師當年出家前的想。萬緣放下，該是另一種身心脫落的艱難吧，一如蟬蛻，但一切又似乎在冥冥的自然因緣之中，一種過程，一段道途，一份發心。

　　心情穿行在大師曾掛搭的住所，一床百納薄被、一條灰黑破毛巾，是他雲水一生的唯一，這清簡曾讓他的友人夏丏尊與門生豐子愷落下不捨的淚來，風雲一時的藝術狂才，竟是從容的轉為一介貧僧，那份破折，是凡夫如我的一種莫名感傷，只因塵緣悟，感傷了遮蔽的想思。

　　站在那居室外許久，放空，讓自己的想思，與伏藏在虛空中的那份善思維，相接。祈願一份悲心，提點蒙昧。

　　

山邊的溫度急降，而灰霾的天也沉重了愈走愈留的心。

　　轉到寺內的茶室，渴望一些溫度。落座，要了三杯桂花香的藕粉，身心靈全部地煨著那小小一杯的熱氣蒸騰。

　　這茶室約莫十幾個木雕石椅，供遊客歇息，前方一個鋪有紅地毯的舞台，擺放著一個巨型的編鐘，幾乎兩個整點就有古樂演出。我們索性賴在呼著暖氣的茶室，等待。

　　演出雖陽春，茶室招待兼主持人與樂手，揚琴、琵琶、古箏、編鐘、簫與二胡，總共四個人就撐持起這間茶室，頗有一人多用之譜，雖然觀眾席只有我們母女三人，但是他們仍照本宣科地開場介紹，一樣也沒少。

　　

我們屏息地等待著，那樂聲一起的凝凍。

　　二胡首先拉出那一聲鬱鬱，【送別】那令人熟悉的旋律，就這麼從耳膜裡振動起年少曾有的感懷。

閉目，兩行清淚就這麼地落下…，一種與己無關的悲。

　　「長亭外，古道邊，芳草碧連天；
　　　晚風拂，柳笛聲殘，夕陽山外山。」

　　一樣是西湖的天光雲影，如斯日日流轉的時光抹影，只是，落入一個即將無我忘己的雲水僧，眼識的美、耳識的雅與覺受的種種幽靜，於他，都不過是人間一瞬，落入意念死去與升起之間的間隙裡，那意識早已連動不了所有自我概念的末那識。

　　看，僅僅是看。
　　聽，僅僅是聽。
　　受，僅僅是受。

　　過去、現在與未來的象限已然消弭。

　　「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

人生道途行走，原以為是眾人喧囂的結伴，落單的恐懼、取暖的本能，讓大夥分不清是愛或者恐懼地牽絆著。但。繁華落盡，這才發現，原來生如死、死亦如生，最終總是一個人的踽踽獨行。

越是了知這一切的迷障，越是落得清寂，一如秋風天高。知交，竟也像枯木上危脆的殘葉，零落了。

漸行漸遠，還是有份不確定，不知此行經年，是否未歸？眼看身後仍是喧囂，我這真的要走了嗎？

想到這幾年的自己，越往心裡探去，就越能安住在寂然獨處裡，於是，沒有猶疑地自人群中缺席；越是明白這世間不過幻影虛麗，也就無心執持、追逐，關於友人的不解，倒也欲辯已忘言。這不說、不來的離塵，久了，益發像那嚴冬枯木，形單影隻。

也不是從未質疑過自己，究竟這番與絕大多數人逆著走的樣態，對錯？真假？尤其在面對曾經相交知己，或者提攜的師長對自己提出諸多難堪的批評，雖默默承受，但也並非心無罣礙。

　　但實在是輕歇在一個人的狀態，有份忘我，以致也就疏懶著爭個是非對錯的名相之爭。也許，世間本無對立，相交一場，不過也是因緣假合，黯然離散，不也正是如此。離，是必然，正如同那來也未曾計算。

　　但聽著這悠揚樂聲，還是淚水交錯，不為那捨與不捨的糾結，只因人情也是如此，不可恃，不可依。

「一壺濁酒盡餘歡，今霄別夢殘」

　　無酒，僅僅是一杯西湖藕粉，趁著還未涼透凝凍之際，窸窣地喝盡。就讓自己在虎跑的【送別】旋律裡，告別眷戀，那些關於所謂交心、相知的種種假合，就悉數消弭，無所來、亦無所去。

　　那樂聲未歇，我的臉頰早已闌干交錯著大悲之後的淚，幾絲寒風竄進，刺痛了那濕滑的面。

　　弘一大師在往生前親手寫了「悲欣交集」這四個字，而我，大概也得用此去的時光裡，咀嚼這無限的人生禪味。
　　
　　冬日虎跑裡，送別，關於過去、現在與未來的虛幻。

台長：京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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