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京都的賣身契 京都，是一個讓我甘心做隻小蜘蛛的城市，在狹小的巷弄裡緩緩行走、發呆駐留、放空冥想，慢慢結成一片屬於自己的安適的網。 2004年9月第一次造訪京都，我就開始愛上這裡的街道巷弄。接下來在屬於我個人的有限時間裡，我的前腳早已踩在這片土地上，只待後腳從現實羈絆中的輕輕一抽罷了！ 延續在《京都，念頭的底景》http://mypaper.pchome.com.tw/news/lovekyoto1

4,909愛的鼓勵 2訂閱站台

　　兒童繪本《我的奶奶不一樣》的序文【外婆，我很想念妳…】，引動我許多長期以來的想思，未解，卻在我每一個生命階段的角色扮演裡，透過位移的動能發酵，期盼觀點的成熟、溫醇與入口。

　　去年暑假回到德國，先生與大哥商量要在婆婆住家約莫十分鐘步行的小山丘上，預購一間新蓋老人安養別墅的一廳一衛浴套房。讓他們做出這樣的決定，實在因為寡居的婆婆已經七十八歲高齡，獨自照顧諾大的房子與果菜園，其實頗為吃力，再加上他們兄弟姐妹分散在荷蘭、烏克蘭與中國，每到作物收成的季節，根本沒有人手照料。

　　2005年的聖誕節，德國異常嚴寒，婆婆長年的筋骨痠痛復發，當她沐浴完畢時，竟然發現自己已經站不起身，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折騰兩小時之後，她才濕淋淋又冷兮兮地，慢慢從浴缸爬出來。

　　自此，我先生立刻在網路上尋找家鄉附近的安養院，希望能解決照料母親的問題。

　　婆婆住家是個德國典型的小村落，丘陵起伏、景致怡人。為了解決人口老化的問題，市公所與銀行合資新建了安養別墅，每棟只有三層樓高，可分兩房一廳或一房一廳的形式，全天候都有專業人員看戶，以及照料起居與打掃。我與先生仔細研究過，整體建築非常人性化，而且提供的周邊也相當充分，的確是不錯的選擇。

　　我們的想法是，婆婆可以在大雪隆冬時，才住進這安養別墅裡，等到穿天一來她就可以返回自己的莊園，蒔花弄草、栽種收成，這的確是兩全其美的辦法。

　　只不過由誰來告訴婆婆這個提案呢？我先生認為我是溝通高手，而且每次跟婆婆聊天時都能站在她的位置思考，或許由我來提議，比較能夠說服婆婆。

　　我思考了許久，覺得這件是還真有點難度，即便我已經盡力設想，但是以我的生命階段，委實難以設想婆婆的心裡難處。

　　這家是四十多年前，公公與婆婆合力蓋起來的，就連果園的每一顆樹，也是由他們親手植下，廚房的白底藍紋壁磚，是公公親手一塊塊嵌上去，整棟屋子的水管、電線也都是公公的傑作…。公公去世後，婆婆甚至都沒去碰公公的水電工作室，任由諾大的鋁板裁切機器、工具、材料冰冷地躺著，記憶著公公最後一次撫觸的溫度。

　　婆婆平日是不輕言離開這個家的，每次要遠行前，都還得放心不下地拜託四十年的老鄰居Alze要小心照料，我們該如何勸她在冬天離開這個家呢？雖然安養別墅離莊園只要步行十分鐘，但德國人是安土重遷的，尤其是念舊的婆婆，她不捨的應該是屋子中空氣的某種溫度吧！

　　某一個晚餐過後的向晚，夏日夕陽拉得好斜，我坐在餐桌前乾婆婆閒聊著，從關心她的筋骨酸痛，再幫她揉揉捏捏，我告訴她自己的擔心，怕冬天來臨後她的舊寂復發，而我們卻又無法在她身旁照料。

　　說著說著，我拿出這安養別墅的簡介，請她有機會看看，或許把它當成冬天的度假別墅，讓自己好好地放鬆休息一下。婆婆推說，她冬天也是很忙的，雖然莊園冰雪封凍，不需要體力上的勞動，但她可以在家裡打毛線、烤餅干、做麵包，生活依然是忙碌異常的。

　　我知道，她不肯離開，即便只有短短的三個月。

　　先生也加入了遊說行列，但婆婆依然不肯，推說自己已經有個家了，何必花錢再買個安養別墅呢？況且，她今年又不一定會筋骨酸痛。先生沒啥耐心，遇到婆婆的一長串說詞，馬上打哈欠地投降，留下我跟婆婆繼續聊著。

　　許久，婆婆才願意打開心房告訴我，她很怕自己一住進去之後，就再也手腳不靈活了，那她的莊園怎麼辦？

　　其實，生命進入這個階段，週遭的友人也同時一一老去，婆婆有機會經常探望安養院的朋友，她說，每次看見院裡一個個癡呆症、失憶症與行動不變的老人，自己都會感到很害怕，她知道自己總有一天會到安養院去度過餘生，只是不希望怎麼早就到來。

　　這下，我終於理解了。我非常感謝婆婆與我分享她的恐懼，幫助我去體會那心結的所在，尤其當我還在風華正茂的生命階段，能去傾聽這份寥落心境，是份福氣。

　　與婆婆長談到夜深，我知道，我要學習的還很多。輕聲跟她道過晚安，我上樓去跟先生溝通了這點，先生嘆口氣，表示理解婆婆的難處。我們決定將決定權交付給婆婆，但也希望自己都能幫得上忙，並且事先準備好。

　　那一夜，我坐在向著西方夜空的窗檯邊，靜靜地思索老去的離家心境。

　　我知道，自己的終老之處是在安養院裡，尤其異鄉生根的我，所要面對的不僅是肉體的老朽，更是離鄉失根的無依。不過，我在靜定之中，試著自他交換，深入婆婆的為難與痛處裡，希望藉由那份痛的深心，能夠讓自己以同理心的理解，有機會與婆婆一起梳理鬱結，也同時讓自己學會一份關於老去的無相開闊。

　　諸受是苦，因為催逼。

　　肉體的生住異滅既是必然，我也應該在不同的因緣示現當中，穿透所有真實不虛的真如意，而不是懷憂恐懼，遲遲不肯踏出那必然的一步。

　　我還在學習，希望觀照那諸行無常、諸受皆苦與苦空無我，到最後能夠穿透所有名相與識見，終知這一切不過夢幻泡影。

　　老有所終在何方？心所歸處是吾鄉吧！我從生命向內探去，走著走著，或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