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莎颱風夜,從沒見識過颱風威力的小德國人Rebecca,驚嚇得難以入睡,尤其我們家位在北投丹鳳山上,四面沒有屏障,那狂風怒吼自然比起平地更加劇烈,已經十點了,躺在床上的她持續發抖著,我只好躺在她身邊安撫她。黑暗中,我看著她圓溜的雙眼,與胖胖的小臉頰,忽然間我彷彿看到嬰兒時期的Rebecca,總是睜大雙眼期待我的擁抱,好吧!那我來講些她的嬰兒軼事,來打發這無聊的颱風夜吧!我越講越起勁,果然讓Rebecca忘了屋外的狂風暴雨。
這些年我的記憶力衰退的很快,嚴格講是經常失神,也就是注意力與記憶之間的介面出了問題,我總是沒活在當下地心有旁騖,以致對該記住的事沒留神。例如將車開出車庫之後,才剛往山下滑行三秒鐘,我就已經忘記自己到底有沒有關上車庫的門,有時還得拜託兩個女兒們,幫忙注意我的無意識動作,所以,現在我一開車的有趣狀況是,我車滑下山去,我還沒發問,女兒就已經回答:「媽,你已經把車庫門關上了!」有次Rebecca有點取笑我說:「媽!你跟Sahra的爸爸好像ㄛ,完全記不得發生的事」這裡的莎拉公主就是電影裡的人物,她的富有父親因為在印度戰爭時,受傷而喪失記憶力,害她被英國的寄宿學校欺負。所以我女兒竟把我類比成喪失記憶力,真是哀怨。
從今年開始,我經常興之所致就跟女兒們講他們小時候的故事,一來是看她們聽得津津有味的專心模樣,而來則是我的記憶力日漸衰退,除了遺忘一些關於他們的點點滴滴,有時還把兩人的故事移花接木,明明是姐姐將奶嘴成拋物線設出的有趣畫面,我卻硬是栽贓給妹妹,看來我得早早將兒時記憶,交接給她們,否則十年後要我上映歷史上的今天,我可是腦袋空空,沒啥材料了!
其實這些兒時的點點滴滴,不過都是稀鬆平常的小事,大概也只有媽媽們才會把它放在記憶最深處,例如:Rebecca一個月大時,有天夜裡起來抱她到浴室換尿片,天呀!才掀開臭烘烘、沉甸甸的“菜肉包”,她竟然不偏不倚地再補個回馬槍,又軟又臭的大便隨即正中我的臉,並噴了我一身,連整個浴室都好像潑墨畫一般,當時我也楞住了,根本不知道如何清理眼前殘局,只好趕緊叫起熟睡中的JOJO,他一打開門也是嚇壞了,當然馬上笑到噴口水,我只好快手將Rebecca稍作清理,就請他把Rebecca抱出去,讓我一個人在浴室繼續奮戰在身上與牆壁、地板的殘局。之後的一個月,每次要換尿布前,我都會先將尿布掀一下,在驚恐萬分地蓋回去,深怕她那失禁的屁屁,又陰險來這一招“便便噴泉”。五年前的當時,新手媽媽的慌亂與睡眠不足,真不知道苦日子何時結束,而今再與當年的嬰兒炸彈提到這陳年往事,竟然是另一種溫馨的體會,Rebecca睜大眼睛聽著這些不可思議的爆笑故事,笑得吱咯不已,還自己不斷重複我所講的,自己越講越有趣味,笑聲依然不斷,突然她看著我說:「媽媽!我好愛你喔!謝謝你這麼辛苦照顧我!」然後馬上窩在我的肢胳窩裡撒嬌裝小。誰不希望自己是一直被愛著的呢?尤其當有人點點滴滴地,為你細數那些未解人世時的記憶,或者已漸漸褪色失焦的過往,那是一種被愛的幸福吧!而對於我,又何嘗不是一種時間蘊釀過的溫潤幸福呢?愛與不愛何嘗不是兩全的美事?
我驚訝的發現,Rebecca擁有超強的記憶力,我時間跳躍式地為她細數芝麻綠豆大的點點滴滴,她竟全都背了下來,有時還會跟妹妹當故事一般地講述,我最愛看她說著自己故事時的神情,那是種沐浴在光裡的幸福溫暖,而她的眼睛裡就是多了那份被愛的內在充實,這眼神感染了我,也讓我好富裕。
其實,我也愛跟我母親詢問過往的點點滴滴,只是我那苛薄寡恩又經常暴力相向的父親,給我母親太多肉體與精神虐待了,讓她根本無暇記憶屬於我的孺慕嬰兒時光,每當我問母親關於我小時後的事,我母親記得的總是:「每次你爸爸打我時,你都會很勇敢地站在面前,還說要打電話叫警察來抓壞人」或者「每次你爸爸家庭暴力後,你都會哭著說以後要賺很多錢給媽媽,叫媽媽不要擔心」…,太多此類不愉快的晦澀記憶,竟然是我母親能夠為我講述的,其實,好多時候我聽了開始不耐煩,或者生起悶氣來,除了母親的這些話,提醒我未能實現的我的承諾,還有更多部份是,難道我的過去竟然只能圍繞在這解不開的家庭暴力中嗎?我覺得很挫敗,難道母親就記不住關於我曾被關愛的部分嗎?還是我根本無暇被愛護著?於此,我是有點落寞,但之後,我也不愛問母親了,我不怪她,因為家庭暴力的痛,是常人無法理解的。只是我心裡還渴望,就是在被家庭暴力侵擾之前,在被現實逼催得有點早熟的受創心靈前的原型,我還曾有一點點童稚純真,以及無憂被愛的純美歲月?我有嗎?想到這裡,我是無法給自己答案的。對於我的過去,我已是無能為力,但能夠施力的,就是女兒的現在,我想為女兒撐起一整片天空,讓他們沐浴在愛的光芒裡,自在無憂飛翔。而關於這樣的努力,也讓我的愛有了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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