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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一
剩下三十分鐘下班,事情都做完,你得寫篇小說來填充這空閒。
於是你看看窗外,一隻袋鼠剛好跳過你的視界,除了跳過,什麼都沒。
你想起從前,那麼嚮往這到處都是袋鼠的大地,那抱著油加利不肯放手,可愛到爆的無尾熊…。
你也叫她無尾熊,起初是因為她總是…有頭無尾,要你提醒或善後。如果不是你的有耐心,用心和貼心,恐怕你們的愛情也是有頭無尾。
但畢竟不是這樣的結果,因為這個無尾熊的可愛綽號,拉近了你們的距離,原來她也愛無尾熊?她也愛澳洲。
你是怎麼從台灣移民到這國度的呢?又是怎麼變成一個辦公室的小職員?這些你根本懶得去記得。反正她是個小富婆,有錢有身份。而且,她愛你。
於是你們就不顧一切地私奔到這袋鼠的國度。
時間已過了九分鐘,你的小說已寫了一半。是了,現在你衣食無缺,也找到了你夢寐以求的愛情。閒時還可以作作畫,寫寫小說,投稿到台灣的報紙上。可是,為什麼?心總是怪怪的?難道只是鄉愁麼?
你已經有了綠卡,但現在竟然有一個急於實現的願望:只想撕了它!
為什麼這裡的天氣,這些野兔,袋鼠,無尾熊,尤其她,都變得這麼煩人且不可理喻!?
你終於明白,你不屬於這裡,也不屬於她,一向自我的她更不可能改變自己。
當另一頭袋鼠輕輕跳過你的窗前,你真想殺了牠,但你沒有。只是一行淚緩緩從你的臉頰滑落…。
你好想念你的女兒,和老是和你吵嘴的前妻。
●之二
你看看手錶,五點零一分,剛好過了三十分鐘,從頭到尾審視了一下這篇快手寫成的小說,當中有沒有什麼缺塊或疏漏。
三十分鐘寫一篇小說,對你來講並不是什麼難事,你打字跟寫字速度一樣快,差別只在文句的修飾和劇情的構思。小說只是點到了主題即完成,也不必有太大的野心。可是,這篇的內容好像有點空洞?
其實你是個宅心仁厚的人,連路上看到被輾死的小貓小狗都會難過,生氣很少超過十分鐘。怎會萌生殺死動物的念頭?
「下班了啦,還在想什麼?」
有人從在你背上輕輕拍了一下,把你從思考中驚醒,那好聽的聲音,你不用回頭就很熟悉。「妳先走吧!我待會就下班。」
她愣了幾秒鐘,見你沒有回頭招呼,便逕自走出了辦公室,離開的時候從你的窗前經過,曼妙的體態忽然引起你的遐想…。
當然,那只是你的幻想,寫作胡稿的藉口。就像卡夫卡的「變形記」一樣,她曾說她讀過心理學,可你卻不知道心理學裡有沒有教過她佛洛依德的「扭曲」、「變形」和「投射」?
如果她變成一隻可愛的無尾熊,那麼,你寧願變成一棵她死抱著不肯放手的油加利樹。這點,再怎麼說,她也一定無法想像。
心理學家榮格說:夢是願望的實現?那麼,小說又是什麼呢?
你不禁傻笑出聲:呵呵,油加利有毒啊~吃了它,無尾熊就會束手無策,戒不了,也放不了手,只能呆呆地愣著,抱著它一生一世。
該下班了,三十分鐘之前聽她說即將離職移民澳洲去結婚。不過,那又干卿底事?
只是你也不明白,何以那外頭的炎炎夏日會把台北街頭烤成澳洲的草原?
當然,從你窗前經過的肯定是部匆匆逃命的車子,不會是無辜的袋鼠。
●之三
你駕輕就熟,用了另一個三十分鐘把昨天的三十分鐘小說逆轉,這其實也沒什麼,反正小說對你來說,只是一種戲謔,一種SM,一種無聊生活中的自瀆…。
你當然不會以為這樣的身手就能跟上帝媲美,你更不可能像小說中那樣,私奔或在異鄉悔恨落淚…你只是想寫什麼就寫什麼,想怎麼寫就怎麼寫。你只是,很異類,不想當個普通人。
那麼袋鼠是那裡得罪你了?讓你丟到了鬧市街頭,還要忍受死亡的威脅…。你在心裡習慣地「呵呵」兩聲,這有什麼好計較的?牠是無來由跑來的作文題目,是魔術師的高帽子,是串場的物事,是你胡稿瞎稿的理由和理直氣壯的藉口。
三十分鐘的小說,何必計較那麼多?
所以你討厭澳洲是真的討厭嗎?你不想移民是真的不想嗎?你的女郎以及她的曼妙,你的私奔你的綠卡你的後悔以及你殺死袋鼠的抱怨,都是真的嗎?你在台北街頭的場景,你的激情和眼淚…它們到底是些什麼?甚至這些思絮,這些字,如何從鍵盤下一一產生?
連你都不是真的!
這只是一種表達,一種荒謬,對你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無趣得不能再無趣的制式生活的一種反抗?
這是你聰明才智的輕浮、作秀和宣示。
其實你只是一隻嚮往大草原的袋鼠,被困在車喧吵嚷的鬧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