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愛且遙遠的六號:
原諒我以這最客套且落俗的稱謂呼你,因為太長的時間,我已未曾提筆,提筆
的瞬時想了許多,卻又如往常般地無言了,但我還是持續的思索,與你相遇的
種種,正如你說的,我是個多情又無情的人,什麼也無法割捨,卻什麼也都能
割捨,只要決定轉身,就不會再去回頭望一眼,我很訝異的是,我真的是此般
的一個人,心中再難捨不捨,不得不捨之時,竟能如揮別一朵雲彩般,擺手而
去,讓身後的人們驚愕。
鄉愁往往適合為文,可以入詩,但鄉愁卻不是遊子自己說得出口的,因為說得
出口的鄉愁就不是鄉愁了,鄉愁往往是在你最感覺孤獨的時候,卻拼命逗引你
悲傷的東西,鄉愁往往是在你最脆弱時,反而狠狠痛擊你的鎚,鄉愁是一壺酒
,明知沾一點便會死去,你還要大口飲盡的鴆酒。六號!你知道嗎?有時並不
是不能書寫心中的種種,而是不敢,深怕掏出了一堆玻璃屑,扎得淚眼汪汪。
六號!你知道怎麼埋葬自己嗎?其實很簡單,你只要試過了一次之後,你就再
也不會手軟,有一晚我喝得爛醉,夢見了我坐在夜晚的海邊,如同有一回我大
二時的環島旅行,我望著天空的繁星,右方蹲著一個小男孩,我看得見他在啜
泣,卻聽不見聲音,我站起身走過去,蹲在他前面問他為何哭泣?他抬起頭時
我真的嚇到了,那是小時候的我哭得淅瀝嘩啦的,手中還抱著因為太髒殘缺而
被大人搶去丟進垃圾車的童年唯一的玩偶,看到那玩偶我眼角便溼了,曾經小
時候被叫『愛哭鬼』的我,就這麼蹲在我面前,我不能不看見他,不能去忽略
他,甚而我想去抱著他,告訴他不要怕,但是我的心也是如此的害怕,但現在
的我再如何害怕也要面露微笑,不能哭不能流露一點脆弱,要一直鼓勵自己堅
強,我絕不能掉一滴淚,於是我拾起一把在地上已有些鏽蝕的鐵鏟,狠狠將面
前小時候的自己猛擊,用盡所有的力氣,打到他不再哭泣不再喘息,再挖個坑
將他埋起來,邊挖著坑邊流著淚狂笑,那不是我!不是我!我喊著,我是快樂
且堅強的!醒來時我不敢看鏡中的自己,我怕那將是張多殘忍的臉。
那次之後,只要我喝醉,我就會埋一次自己,不同年紀,不同面目的自己,而
且越來越順手,甚至有一回我夢見當著我所有員工的面走進辦公室,將坐在最
後方位置上的自己打得頭破血流再拖出辦公室外埋掉,我知道我在笑,而且笑
得很燦爛,陽光耀眼。
六號!我是不是很可怕?然而我只對自己殘忍,對別人我永遠是開開心心,風
趣健談、合群敬業、樂觀進取,但我已死去了好幾回了吧!死去的才是真正的
我,活下來的卻是最最虛偽的軀殼,這並不是環境或什麼逼我去這樣,而是自
然而然的發生,但六號我很怕他們又都活了起來,一起來找我,你知道嗎?殺
人的兇手最怕鬼,殺了自己的人,當然也會怕再面對已經被自己殺死的自己。
前夜我夢見了六十多歲的自己,他坐在安養院外的搖椅上,腿上蓋著毛毯看著
夕陽,他看見我拿著鏟子向他走去,嘴角向上微揚了一下便默默地閉上雙眼,
我也就這麼順手的揮過手中那把堅硬且嶄新的鐵鏟,但我並沒有打中他,反而
是擊在堅硬的地板上,震得雙手發麻。他消失了,只留下那一抹夕陽照在我臉
上,我一摸臉頰,竟是濕的,地上是那隻童年的玩偶,依舊髒髒的少了一隻腳
,但它被我的鏟子斬斷了身子,棉絮掉得滿地都是,我再也忍不住地抱起已斷
成兩截的玩偶,無助地哭著,好像很多東西回到了我體內,好像更多的空虛在
產生,醒來我悵然、淺淺的悲傷,在零晨三點多的時候。
六號!你何時還會再來?也許這一輩子我只能看著那幽暗的星空想你吧!可能
如你所說,我並不是個好朋友,但卻是一個最常思念朋友的人,只是我從不說
思念呀!因為思念總讓我黯然神傷....
地球不知幾號 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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