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說] 天使與女孩
在一座高高的鐵塔上，有天降落了一個美麗的小天使，就如同任何神話所描
述的那般，他身著潔白如雲的衣裳，頂著小小金黃色的光環，銀白色的髮，
還有一對潔白的翅膀，沒有人知道他是為何降落在這鐘塔之上，又是何時降
落在這裡？如傳說所說的那般，在這古老且高聳入雲的鐵塔建好之後他就在
那兒，但他的存在又讓人感覺不出來。
在圖書館最秘密的角落，放著一本書，書裡不是放著什麼高深的學問，而是
講述著一個故事，講述著一個少女爬上高高的鐵塔，發現了鐵塔上的天使，
天使給了她翅膀，她得到了自由與飛翔。這本書就這麼靜靜地躺在圖書館最
僻靜的角落，堆滿著灰塵，就如同一個個端坐在教室裡半大不小的女孩，那
樣不起眼且自卑，尚未發育完全的軀體，卻又在思想裡過度的早熟，但都被
厚厚的書本與禮教埋沒著，如蒙塵的書，等待著被人們閱讀，卻又羞澀。
一個女孩，發現了這本書，她吹了吹書上的灰，翻開了第一頁，這是一本繪
本，第一頁畫了一座高聳入天的鐵塔，鐵塔是如此的高，雲只在它的腰際，
女孩開始發呆，她想，如果有天自己能爬上這麼一座高塔，應該就能一眼望
盡這個世界，她幻想著自己站在高高的塔頂，房屋都小小的如同玩具，天上
的雲從身邊飄過，輕輕地撕下一小片雲在口中，淡淡的清涼由口中慢慢的擴
散，她不覺深吸了口氣，卻吸到了灰塵，這使她瞬間由幻想中驚醒，更忍不
住用力咳了好幾下，『討厭！正感覺舒服呢！』她由矮凳上爬起來，拍拍裙
子後方，拿著這本書走到入口處的櫃臺，『老師！我想借這本書！』坐在櫃
臺後的管理員推了推老花眼鏡，看了看書名『索倫塔上的天使』，再看了看
女孩，似笑非笑的翻開最後一頁拿出借書卡，蓋上出借日期，接著將女孩借
書證上的磁條在感應器上刷一下，『同學！索倫塔上是沒有天使的啦！都什
麼時代了，還相信天使呀？』女孩被這管理員一唸，臉刷地紅了起來，她抓
起書和借書證，急忙地跑出圖書館，還聽到後面管理員唸著『有空多唸點課
文，不要老是幻想呀....』
管理員看著女孩的離去的背影，轉過身來環視著空蕩蕩的圖書館，她輕嘆了
一口氣，三十多年前，她也看過這本書，也勇敢的爬上了位在城外高聳入天
的索倫塔，但她並沒有真正的爬到塔頂，因為爬到一半，她漸漸覺得體力正
快速的流失，雖然有堅固的鐵架梯連到塔頂，但也不知道當時設計的人是哪
根筋不對，這直直的一條通天的梯子間，竟沒有讓人稍可坐下休息的地方，
你只能抱著梯子稍稍站一會，等體力有點回復再向上爬，也就因為如此，真
正爬上塔頂的人可說是少之又少，更不用說像她這樣一個瘦弱的女孩子了，
她開始覺得冷與暈眩，上方還是遙無止盡，但她也不敢向下望，因為那令人
恐懼的高度，會使她更加的暈眩，她就這樣站著，無法可想，一方面感到無
助的孤獨，一方面感到深層的恐懼正在吞沒自己，她的雙腳已不聽使喚的顫
抖，只要稍稍的移動，可能就要跌落，她無助地哭，但也無濟於事，在這樣
的地方根本不會有任何人會來救她，等待掉落與死亡，變成一種殘酷的刑求
，鞭打著自己早已因恐懼而脆弱的內心。
終究一個失足，她墜落了，突然間一生的情緒都湧上了腦海，懊悔、失落、
快樂、悲傷，就在這下墜的途中轟炸著腦門，接著是平靜與空白，耳邊聽得
見風聲，下方的鳥鳴，還有遠方遊藝隊伍的鼓聲，『今天是年末呀！』她想
起來家中的父母、親人及同學，她睜開眼天空正急速的遠離，『別了！』她
平靜的閉上眼等待重重的撞擊與死亡。
當她醒來時，正躺在一張床上，除了全身的酸痛讓她知道自己還活著之外，
她可能會以為自己已經到了另一個世界，『難道是天使救了我？』她忍著酸
痛轉過頭去，看見一個陌生的男孩，坐在椅子上衝著自己笑。『妳醒來真是
太好了！妳聽得見我說話嗎？妳還好嗎？妳....』這個男孩呱啦呱啦說個不
停，她虛弱的點了點頭，畢竟剛從鬼門關前走了一遭回來，實在也沒有太多
的心力去做個回應或詢問，於是她再度閉上眼，把這多話的小子就隔在外頭
。
『老師！請問五代史放在什麼地方？』她聽到這聲詢問，由回憶中回過神來
，習慣性的推了推老花眼鏡，『你向右走第三排櫃子，上面有寫歷史的那邊
，在下方數上來第二排架子的第三區就可以找到你要的書了』，『謝謝老師
！』望著這個清秀的男孩子鞠躬後轉身離去，她不由得想起了皮耶克，那個
多話卻清秀的男孩。也同時想起暴風雨的那個夜晚，她躲在皮耶克的小屋，
當她偎著這男孩溫溫的身體，突然有點暈眩，她不經脫口而出的問身旁的男
孩：『你愛我嗎？』當時，她正是半大不小的十七歲。
當時的皮耶克不發一語，銀白的髮在雷光中更顯得鮮明，他只是看著身旁的
女孩，用他那深邃如紫水晶的眸子，很久很久之後，他告訴她『愛一個人，
需要很大很大的勇氣，要捨棄很多很多的東西，那才代表他是愛著這個人的
。』她靜靜地看著他的臉龐，他似乎在掙扎，眉頭皺得緊緊的，但她覺得他
並不愛自己，否則怎麼無法將『我愛你』簡單的說出來，反而講了這麼一堆
莫名其妙的話，她有點懊喪地轉過頭去說『如果你覺得很勉強，或者覺的我
的話很失禮，那就當我沒問好了。』
記憶回到更早之前，她怎麼會認識皮耶克？也正因為那一次去爬索倫塔，當
她墜落後奇蹟地獲救，救她的人就是皮耶克。他說自己是鐘塔的看守員，住
在塔旁的一間小屋裡，那天他正在準備新年節慶跳塔許願的稻草堆，因為鎮
長特別想把節慶辦在塔邊，人們爬上兩層樓高的塔梯，向下跳到稻草上，掉
落的途中許個願，在這一年中將實現，這是很久以前的習俗了，有一年因為
有人爬得不好摔到地上成了植物人，所以這個活動取消了，新的鎮長想回復
這樣的活動，當然了這安全的重責大任就落到皮耶克身上，當天，皮耶克很
早就起來了，努力地將運來的稻草鏟成一張又高又寬又軟的大床，而當他正
在稻草床邊喘口氣時，她就正好如一顆慧星般跌到這稻草床上，瞬間他辛苦
一天的成果，就毀去了一半。
當皮耶克坐在她床邊，一邊餵著她熬得香滑的麥片粥，一邊跟他說著她由天
而降的事，有時他會停下來，用誇張的姿勢解說著她是怎樣的掛在稻草床上
，他又是怎樣將她救下來，還有他看到她那時驚訝的表情，都害她忍不住地
笑出來，她看著眼前的這個男孩，他的外貌很清秀，但總是穿著一件如同傳
教士的毛料卡布其諾色長袍，如果不是他背後的佝僂，他應該是這個鎮上數
一數二的美少年，尤其他銀色的髮絲，和那如紫水晶的眸子。
經過三天的調養，她回復了健康，所以他便送她到鎮外，要她自己回家，他
要求他和她回家，讓父母親謝謝他，但他婉拒了她的好意，轉身走回來時的
山路，她看著他有點蹣跚的腳步和漸漸變小的身影，她對著個男孩，心底有
了些好感，以後的日子，她經常騎著單車上來皮耶克的小屋找他，有時他不
在家，她就坐在門口看著白雲飄過天空，一邊等著他，有時則幫他把小屋整
理一下，經常她會發現他小屋的角落，如如同白鴿子的羽毛，但這羽毛要大
得多，她覺得這羽毛很漂亮，但他又不是很在意的收藏，所以她就帶回家去
放在一個木盒中，不時拿起來把玩，有一天她拿了一根羽毛問皮耶克，『這
是什麼鳥的羽毛呀？』皮耶克先是愣了一下，接著就笑著說，『這是白天鵝
的羽毛呀！我常去河邊撿，原本是想拿來當筆寫字的，可是我又不識字，所
以放著放著就不知道掉到哪去了。』說完他笑了一下，卻好像因為一種疼痛
皺了一下眉頭，她也就不以為意，但之後她就沒有再撿到過這種白羽毛了。
日子一天天的過去，她更經常地到皮耶克的小屋，皮耶克也越來越經常在家
，有時他整理著草堆，有時他去餵餵到處撿來的流浪動物，她覺得他在自己
心裡似乎越來越重要，似乎只要一天沒見到皮耶克，她便會思念，會想他今
天過得怎樣啦？是不是又收養什麼小動物啦？他喜歡吃什麼？要不要帶些東
西給他？皮耶克的笑容，似乎就在她心裡綻著一朵朵的花。
如果不是那個暴風雨的夜晚，一切都會是如此美好，那一天是個假期，她一
早就去皮耶克的小屋，可是他不在，她抱著他收養的棕色小兔子，坐在門口
，一旁大黃狗拉克蹲坐著陪她，當天快傍晚了他才回來，回來時去急急忙忙
地要送她下山，他說『今天晚上會有暴風雨要來，很危險的！留在山上不安
全，妳要快點回家。』她任性起來說『人家等了你一整天，你一回來就要我
回去是什麼意思，更何況這個小屋可以躲著你，躲著小動物，難道就無法多
容下一個我嗎？』他陪著笑臉說『不是這樣子啦！因為這個暴風雨很大呀！
我怕妳家人如果找不到妳會擔心，妳看天邊的霞那麼紅，另一邊有一大片烏
雲代表將會有暴風雨要來呀！』她以為他在找藉口，更任性地說『我不管啦
！如果今天你不讓我留下來，以後就別想看到....』他用右手指尖輕輕遮住
了她的嘴，不讓她繼續說下去，他說『不要說這麼重的話，會不小心應驗的
。』這時的他眼神十分地柔和，她感覺唇上他的指尖軟嫩的不像做粗活的手
，他突然覺得自己失態，迅速收回了手，轉過身去並說『晚上風雨會很大，
你要躲在我身邊，如果小屋有問題，我才可以立刻送你回去。』說完他出去
找了木片，把小屋的窗牢牢地釘上，她則幫他把原本在草地上的小動物帶進
小屋中。
沒多久，暴風雨就來了，還伴著陣陣的雷光，小屋本就破舊，暴風雨中更顯
得搖搖欲墜，她手上抱著小兔子，緊緊挨著皮耶克，皮耶克眉頭深鎖地看著
屋外，一副如臨大敵的樣子，她心頭突然覺得自己是那樣的任性，皮耶克真
的是很關心她且愛她的人，這樣一個風雨交加的夜，誰不希望身旁有個可以
陪著自己的人，但皮耶克擔心她在小屋不安全，急忙想送她回家，而他自己
卻仍守在這危險的小屋中，和這些可憐的小動物渡過驚惶的夜晚。她想著想
著就哭了，皮耶克剛好轉頭，看見了她的眼淚，他並沒有說話，伸過手摟著
她的肩，她就這麼偎在皮耶克的懷中，感覺他身上透出的體溫，她也就不禁
意地問了他『你愛我嗎？』這句話，當她發覺自己問了這樣一句失態的話時
，她不禁覺得臉頰發燙，一方面是少女的矜持，一方面是因為自己的大膽與
接下來的期待，但皮耶克只凝視著她，後來的那句話更讓她倏然消退了一半
的熱情。她轉過身去時，真恨不得自己沒開口問了這麼個蠢笨的問題。
為了消減自己的尷尬，她突然衝向門邊，扭開門向屋外衝去，皮耶克很快地
便衝到她面前，捧起她的臉，深深地吻上了她的唇，她驚喜地睜大了眼，她
感覺自己的唇上傳來火熱且微微觸電般的麻木，他的手緊摟著自己的身體，
風雨似乎都蒸發了，自己好似包裹在柔柔的光亮之中，她伸手抱著他的背，
卻觸到像是羽毛的東西，她也沒有多想，便緊緊地摟著他，她慢慢閉上眼，
感受對方火熱愛情的擁抱，她似乎夢見了皮耶克帶著她飛翔，在暴風雨中盡
情地擁抱旋舞。
隔天，她發覺自己躺在家裡的床上，昨天的一切都好像是一場夢，她急急忙
忙換好衣服，騎著單車到山上去，她看到的是一片殘破，有個人正在用鐵鍬
挖著大大小小的坑，埋著一旁潮濕且冰冷的小動物屍體，這個人穿著和皮耶
克一般的衣服，但他是黑髮，背後並沒有如皮耶克般的佝僂，只是他潮濕的
衣服背後卻有兩道深色的痕跡，好似兩道未乾的血痕，她有點驚惶的走過去
，有點顫聲地問『先生！請問原本住這裡的....』他抬起頭的瞬間，她呆住
了，眼前的這個人就是皮耶克，只是他的髮色與眼睛的顏色變了，他的髮成
了深黑色，眼眸則變成了灰色，看起來不再深邃，反而如同濃霧的森林那般
灰濛。他的臉上布著泥漿，頰上掛著兩道被淚水洗淨的痕跡，他停下手邊的
工作，呆呆地看著她。
她不知該說什麼，只有衝上前去抱住他，眼淚忍不住地一直流下，她聽見他
在說話，那聲音十分低微，就像在喃喃自語『牠們....都死了....牠們都..
死了，牠們....應該要活得好好的，牠們....都死了....死了』她捧起他的
臉看著他，他仍失神的喃喃唸著，他推開了她，繼續挖掘著坑，她也失神的
坐在潮溼的泥地裡，那時的她不懂也想不透，愛情的結果，怎會失去那麼多
？失去的又是那麼沉痛？
她看著不遠處交疊著一對翅膀，旁邊一灘血跡，她想走近去看一看，突然一
隻手拉住了她，那滿是泥濘的手，正是皮耶克的手，『不要過去，那隻天鵝
昨天飛來這裡，牠摔斷了牠的翅膀，牠犯了錯，牠不該拋棄牠弱小的伙伴，
只為了去保護牠的愛人，得到一份愛情，所以我殺了牠，殺了牠這愚蠢的傢
伙，哈~~~~愚蠢的傢伙死有應得，哈~~~~』他笑得十分猙獰，她覺得心底的
寒意一直竄上來，她甩開他的手，跌跌撞撞地奔下山來，回到家她衝進了浴
室，扭開水龍頭，冷冷的水由她頭上淋下，經過體溫的水，和著溫熱的淚與
來自皮耶克身上的血與泥，一起流進那幽深的下水道，和她對他的情感，一
起都消失在海裡。
之後，她曾去打聽他的下落，但人們總是說索倫塔是用以鎮壓魔王索倫的結
界，怎麼可能會有看守人，又怎麼可能有天使，而且在古記事裡也沒有跳塔
祈福這樣的慶典，她曾回到原來有小屋的地方，那裡有著一個個小小的塚，
上面插著白色木刻的十字架，十字架上有刻著動物的名字，那都是她認識的
，有些還是她取的，但唯獨看不到皮耶克的名字，有個蠻大的十字架，上面
刻著她看不懂的文字，她繞過這個十字架，後面刻著一行字，『愛，讓天使
持續撒謊；甘願折翼』不識字的皮耶克，難道都只是一場場的騙局？天使，
真的存在嗎？她坐在以前等他回來時門口的位子，前面是棕兔子撲撲的墓，
旁邊是大黃狗拉克，眼前的雲無聲地飄過，她靜靜地流下淚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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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這一生真的被一個天使愛過，且為她墮凡，那她該是這世上最幸運的女
子，而那個天使，卻是這世上最不幸的戀人了。
如果今生，有人能看到這本書，能登上索倫塔，請告訴我心愛的他，皮耶克
！我是個愚蠢的女人，但我依然愛著他！
貝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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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孩闔上這本厚重的繪本，後半部的故事，似乎和原來的作者畫風不太一樣
，也許是這個叫貝莎的女人，她增補上去的吧！女孩瞇著眼，看著窗外高聳
入天的索倫塔，她露出一抹微笑，微笑在曦光裡定格，一個十七歲少女的青
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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