奏鳴生活 毓庭老師的寫作課分享

36愛的鼓勵 5訂閱站台

這次創作坊的冬令營，為孩子們準備的音樂素材是舒曼的《青少年曲集》。舒曼為女兒而寫，曲子的篇幅節制，樂曲動機發展直觀，最強烈的作曲家印記來自曲集所紛呈出，舒曼個人最鮮明的複雜情感。〈快樂的農夫〉、〈最初的喪失〉；〈勇敢的騎士〉、〈士兵進行曲〉；〈劇院的回聲〉、〈義大利水手之歌〉；〈小浪漫曲〉、〈田園之歌〉，揣想這些殊異題名所對照的音樂內容，有的分辨輕易，有的僅差分毫，有的來自周身，有的遠自想像。四十三首小曲成冊，集結出的舒曼形象，近乎完整，一首首樂曲細緻體現出其創作心靈的繁複紋理。

 

課堂上，邊和小朋友分享彈奏的音樂內容，邊讓他們畫出隨音樂呼喚出的想像。在他們自行發現聲音有高有低、有長有短、有快有慢、有輕有重的討論之中，每個人對同一標題也都有了自己獨特的畫面。比如聽完〈水手之歌〉，有的人畫出跨頁的一片汪洋作為背景，船在中央擺盪，歌聲自遠方傳來；有的人只畫出港口，水手們坐在海洋與陸地交界處開懷大笑、無限暢飲；有的人在海上畫出許多許多艘船，在寂靜的大洋中，特寫人相互群聚所生成出的熱情與意志。

 

他們從作文簿上某一個角落出發，再從整面、甚至雙跨頁的視野中，返回當下。眼見有些小朋友從第一個畫到最後一個，便有構圖上的轉變，有些則是從第一個開始到最後一個都堅持著個人風格。

 

收回作業時，我反覆翻看他們在不同頁面所留下於不同時刻綻放的靈感，更想起他們在畫的時候，也會不斷回頭看自己畫了哪些情景，畫了甚麼樣的自己。因為來回凝視，許多細小的差異被發現了，更近一步的思索被整理了出來，一系列相接成冊的作品，成為一次深入的自我對話，詰問自己，甚或安慰，都澆灌著成長。

 

營隊結束後，趁著年前，尾牙飽足之際，我開始整理、回顧起去年使用過或參與過的計畫書、教案、訪綱等，期望透過成冊的整理，更確立今年方向，特別是原本零星的活動，也都為更明瞭它發生的意義而被如此收納。

 

收著收著，突然想起幾日前，看見日本攝影師系崎公朗的某個系列作品。這個系列是這樣的：當他選定好某個場景，比如住宅區旁一條幽靜的馬路，他便佇立於這馬路的一角連續拍攝十多張相片，但每一張都越來越接近他眼光所及、暗藏在視線裡的某個細節，可能是一片葉子上的初生毛毛蟲，可能是水溝蓋自右邊數來第二條橫桿上垂掛的蝴蝶，然後他把這十幾張照片重疊黏貼，讓視線在排列下越變越狹窄，讓細部越來越明晰，直到渺小的主題成為整張照片的碩大重點。這些黏貼好的成串照片如被播放成拉近焦距的慢動作，又如一個好奇的孩子一步一步靠近這個籠統視線中的精密事實。我在這一系列作品之間徘徊，也徘徊在一個作品裡的一系列照片中，想像自己是個孩童，認識我未曾留意的景象。

 

可能是這個冬日所發生的事情太多了，我感到這個季節極為漫長與失序，以至於邊收拾、邊編輯所帶來的反而是平靜，而非感傷。興致一來，泡了一杯喜歡的茶，也對自己喊話，希望很快地，我能把我的冬日整理成冊，與未來之人言述那系列中的心意，以及那心意中一系列的渴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