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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步在下雨過後的花蓮舊酒廠,視線隨悶熱消散後的空氣清晰了起來。由舊酒廠改建的文創園區,位在花蓮最為市中心的區塊,可以想像過往此處一箱箱分裝好的釀酒,得以最便捷的速度運往市區、流向全台,此時寥寥無人的景象應是當時上工繁景難以想像的。花蓮酒廠幅圍不小,廠房寬闊,讓人期待改建後政府與民間會如何使用這些場域,目前仍然灰暗的室內,也許過不久就會成為生機勃勃的文創博覽會吧。
園區多數牆面目前以裸露的磚瓦與水泥示人,受風吹雨林所生的斑駁紋路流洩出一分寧靜,時光悄悄藏身於那些隙縫中,只有在民國路與明義街轉角處的一棟,掛上了幾幅巨大的海報看板,從遠處可見看板上佈滿西方人面孔的卡通式插畫,有些像是遊樂園在招攬生意,不過走近一看,才發現是一個展覽會場。
展覽的主題正是這些看板上的人物,展名為「Tam-Tam World奇幻之旅」。窄窄的入口,只有兩個工作人員,一位負責賣票,一位負責導覽,由於當日非假期,遊客僅我一人,導覽員在我尚未進入展場前就開始對著我說話,一對一的情境加深了看展的奇幻感。「這是田村映二先生特別為花蓮設計的『阿美將』。」導覽員第一句話便介紹了入口處約莫230公分高的人像模型。「阿美將」有著湛藍的眼睛,頭戴阿美族傳統頭飾,身上披掛的圍巾織有天地圖騰,整體著色非常細緻,一點也感覺不出它其實是用類保麗龍材質所製作。
我一邊聽著導覽員接續介紹田村映二(Tamura Eiji)這位插畫家以及設計此展場內部的藝術家紫牟田興輔,一邊已迫不及待望向掛在牆上的作品。田村的作品充滿亮麗色彩,人物、動物、植物造型飽含細節,藉由豐富的衣服皺褶、動物毛紋與斑駁汙漬,這些卡通畫與現實生活相倚,讓人打從心底相信世界會有如此國度。雖然貼近現實,畫中的許多場景卻又是發生在現實之外的,比如一個小男孩和他心愛的狗狗坐在由一群海豚躍身推進的小船;一個少年以天鵝為坐騎,從遠方的燈塔緩緩飛來;旅客們乘坐著舊式飛船,在夜裡駛向外太空;一個坐在裝有翅膀之大提琴身的男子,拿著單眼望遠鏡觀測星空。另一些作品則聚焦於市井生活,比如細細刻畫出一條具有各式店家的街道,居民、遊客穿梭其間發生的故事,或是一次賞櫻大會,人群在落英繽紛的石道上如何行走、談天,畫旁還掛有田村個人的文字隨筆,靜靜相互呼應。
其作品皆為立體,他用3D模型或是浮雕的方式實現他的奇想,即使是平面作品,也是利用數次翻拍技術,然後一層一層把影像相疊,形成一種獨特的立體畫面。我想他的作品會讓人感到喜悅,正是因為那份兌現了幻想的真實性,強力瓦解了日常生活的僵化輪廓。
他的作品還有一個特色是讓我難忘的。綜觀整個展場,大概有超過一半的創作,作品中之人物都騎乘著某種動物或某種交通工具,前往著觀者不知終點的神秘境遇。似乎田村對於冒險與旅行是醉心的,他用這些移動中的人們呈現內心去向他方的渴望。
導覽員說,田村先生在這裡所設置的並不只是展覽,而是美術館,這也是他在故鄉靜岡縣沼津市的Tam Tam Gallery以外,第一個完全以他個人作品為主的美術館,這個落腳的選擇起因他在花蓮海濱感受到與故鄉同樣的氣息。田村先生還特別表達了這樣的心願:他想讓自己的作品只放在花蓮,所以他方的人們若有興趣,要請大家啟程來到此地,來親近這片令他難忘的風景。他知道對西部的居民來說,到花蓮一趟的確需要克服一些交通上、時間上的困難,但在這個美術館裡,遊客可以交談、可以拍照、可以近身觀賞,那些移動將換來他留予台灣的情意。
我想我會特別留意到這些畫裡處於半途的景象,是因為我也過著不斷移動的生活吧。算算自己的確有大量時間都花在開車、客運上或火車上,常聽到旁邊的親友問道:你這樣跑會很累吧,為什麼不去某個單位待著!甚至連計程車司機都曾對我說:你現在年輕這樣跑是沒問題,但四十歲之後應該會跑不動吧!我常不會回話,因為我的確無法預知未來的我,會否對這樣東奔西跑的生活感到疲倦,但我看到這些畫裡移動中的角色,他們的表情有的歡笑、有的興奮、有的疑惑、有的疲倦,我同時看到了自己的神色。和畫中的主角一樣,我相信這樣的移動,是冒險、是洋溢樂趣的旅程,同時也滿足著自己的好奇,我想這也是田村的心思,否則他不會畫出這麼多種表情,來抗衡真實世界時時現身的倦怠。累了,就在路邊稍作歇息,不累,就持續不輟地移動,踏實的生存不再著眼於目的地之抵達,路上的一切皆有田村筆下一層層相疊出令人感到幸福的溫暖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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