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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每一個中央

──「發現」林煥彰的〈夜的中央〉

陳燕玲 2008/10/27

 

    十月十三日《聯合副刊》刊載林煥彰一首〈夜的中央〉，短短六行，卻帶給了我全新的閱讀體驗。有別於以往讀詩的經驗，這首詩最引我入勝處，是在我所能「發現」的順序，並不依詩句的排列順序而來，但最後卻環環相扣，且得一村又一村的陽光灑落、花香撲鼻：

 

蛙叫，蛙在醒著的夜的中央

 

夜的中央在時間的中央

在黑白的中央在冷熱的中央

在軟硬的中央在方圓的中央

在動靜的中央在睡醒的中央

 

我在，夜的中央天地的中央……

 

    初時閱畢全詩，瞬間掉進中間那四行字所組成的一大塊深淵裡。謂之「深淵」，因為在文字的表層下彷彿有著深層而開放的禪洞。只不過這個深淵一如林煥彰一慣的詩風，就算是在夜裡，在最夜的中央點，卻也明而不晦：

 

夜的中央在時間的中央

在黑白的中央在冷熱的中央

在軟硬的中央在方圓的中央

在動靜的中央在睡醒的中央

 

    經常入夜不睡、自以為愛夜的我，從未發現「夜」在暗地裡的身分。原來因為它的存在，時間才有了晝夜之別、天色才有了黑白之分、氣溫才有了冷熱之不同……；萬物得以清楚分、明，萬象有了始、終，全都來自於「夜」的存在。詩人將這樣獨特的「發現」加以「發明」，組合排列成安安靜靜、平平穩穩、不多言語卻禪味濃濃的詩句。帶著對夜的新發現，心喜的漫回到詩的首句：

 

蛙叫，蛙在醒著的夜的中央

 

    一隻活潑鳴叫的青蛙，在詩人眼裡，卻不如一個醒著的夜來得可愛，林煥彰反常棄蛙於如常，反倒擬人化了「夜」。更引人玩思的，既然夜有醒著的時候，必然也有睡著的時候、夢著的時候、玩著的時候……，所以有了「醒著」的夜的中央，也會有「睡著」的夜的中央；那麼，無時無刻不都存在著醒著、睡著、想著、夢著、吃著、玩著……的夜的中央嗎？整個時間的循環不就由這各式各樣的「中央」所組成的？這樣一個新鮮有趣的發現，使我愉悅而輕快的躍過四行深淵，直接跳來擁抱末句：

 

我在，夜的中央天地的中央……

 

    既然無時無刻、無所不在著各式各樣的中央，故我所在的夜的中央，或任何一個中央，不也都是天地宇宙間的中央！詩人以此作結，倒也令人感到落幕無憾、詩境圓滿。

 

    正當要離開詩行，以為「發現」至此已得圓融，詩意已盡，享得幾分滿足快意已足矣，不料視線無意間再回到中間那四行，突然一驚！再次掉入禪洞裡。那「黑白」，是誰所鑑別的黑與白？那「冷熱」，又是誰所感受的冷或熱？而那軟、硬；方、圓；動、靜；睡、醒；可不都是「我」所知覺、「我」所區別的嗎？故而，「我在」的每一個當下，何處不是「中央」？而這個「中央」，若非「我」，又何以存在？

 

我在，夜的中央天地的中央……

夜的中央天地的中央，因我，而在……

 

    整首詩因此而前後相扣，圍成了一個飽滿的圓。這樣跳序、順序再逆序的閱讀，竟能一次又一次的「發現」，是我讀這首詩最特別的驚喜了。

 

    驚喜，來自於閱讀時的突然「發現」。讀者的發現，可能是詩人早一步的發現，也可能兩者的發現不盡相同；但若依然能交擦出火花，詩句裡必然飽含著它豐富的可燃物吧。一首寧靜無息的〈夜的中央〉，即是如此潛藏著豐富而盎然的生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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