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道常無為而無不為。侯王若能守之,萬物將自化。化而欲作,吾將鎮之以無名之樸。鎮之以無名之樸,夫將不欲。不欲以靜,天下將自正。
語譯:
道永遠是順任規律而無所不能為的。侯王如果能按照“道”的原則為政治民,萬事萬物就會自我化育得以充分發展。自生自長而產生貪念時,我就要用“道”來鎮住它。用“道”的真樸來鎮服它,就不會產生貪念了,萬事萬物沒有貪欲之心了,天下便自然而然達到穩定、安寧。
第三十八章
上德不德,是以有德;下德不失德,是以無德。上德無為而無以為;下德無為而有以為。上仁為之而無以為;上義為之而有以為。上禮為之而莫之應,則攘臂而扔之。故失道而後德,失德而後仁,失仁而後義,失義而後禮。夫禮者,忠信之薄,而亂之首。前識者,道之華,而愚之始。是以大丈夫處其厚,不居其薄;處其實,不居其華。故去彼取此。
語譯:
具備“上德”的人不表現為虛假的有德,因為這種人是真正的有“德”;具備“下德”的人表現為虛假的不離失“德”,其實這種人實質沒有“德”的。“上德”之人自然實質性的作為沒有帶著貪念的意圖,“下德”之人不是實質性的作為而是另有企圖的形式上的作為。具備“上仁”的人不表現為虛假的有仁,因此實質上是有“仁”;?“上義”之人不是實質性的作為而是另有企圖的形式上的虛假的作為。所以,失去了“道”而後才有“德”,失去了“德”而後才有“仁”,失去了“仁”而後才有“義”,失去了“義”而後才有“禮”。“禮”這個東西,是忠信不足的產物,而且是禍亂的開端。所謂“先知”,不過是“道”的虛華,由此愚蠢開始產生。所以大丈夫立身敦厚,不居於澆薄;存心樸實,不居於虛華。所以要捨棄澆薄虛華而採取腳踏實地的態度。
第三十九章
昔之得一者: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寧;神得一以靈;穀得一以生;侯得一以為天下正。其致之也,謂天無以清,將恐裂;地無以寧,將恐廢;神無以靈,將恐歇;穀無以盈,將恐竭;萬物無以生,將恐滅;侯王無以正,將恐蹶。故貴以賤為本,高以下為基。是以侯王自稱孤、寡、不穀。此非以賤為本邪?非乎?故致譽無譽。是故不欲如玉,珞珞如石。
語譯:
往昔曾得“道”的:天得到道而清明;地得到道而寧靜;神得到道而英靈;河谷得到道而充盈;萬物得到道而生長;侯王得到道而成為天下的首領。推而言之,天不得清明,恐怕要崩裂;地不得安寧,恐怕要震潰;神不能保持靈性,恐怕要停止力量;河谷不能保持流水,恐怕要乾涸;萬物不能保持生長,恐怕要消亡;侯王不能保持天下首領的地位,恐怕要傾覆。所以貴以相對的賤為根本,高以下為基礎,因此侯王們自稱為“孤”、“寡”、“不穀”,這不就是以相對的賤為根本嗎?不是嗎?所以最高的榮譽無須讚美稱譽。不要求琭琭晶瑩像寶玉,而寧願樸實無華像山石。
第四十章
反者道之動;弱者道之用。天下萬物生於有,有生於無。
語譯:
循環往復的運動變化,是道的運動,道的作用是微妙、柔弱的。天下的萬物產生於看得見的有形體,有形體又產生於不可見的無形體。
第四十一章
上士聞道,勤而行之;中士聞道,若存若亡;下士聞道,大笑之。不笑不足以為道。故建言有之:明道若昧;進道若退;夷道若類;上德若穀;廣德若不足;建德若偷;質真若渝;大白若辱;大方無隅;大器晚成;大音希聲;大象無形;道隱無名。夫唯道,善貸且成。
語譯:
上士聽了道的理論,由於生活在上層,不瞭解基層情況,以為簡單,努力去推行;中士聽了道的理論,因為對上層和下層都是一知半解,將信將疑;下士聽了道的理論,發現“道”原來是通過平凡之事來表現,沒什麼神奇的,哈哈大笑。不哈哈大笑說明沒有弄清楚“道”,也就不能行道。所以老話說過:光明的道好似暗昧;前進的道好似後退;平坦的道好似崎嶇;崇高的德好似峽谷;廣大的德好像不足;剛健的德好似怠惰;質樸而純真好像混濁未開。最潔白的東西,反而含有污垢;最方正的東西,反而沒有棱角;最大的聲響,反而聽來無聲無息;最大的形象,反而沒有形狀。道幽隱而沒有名稱,無名無聲。只有“道”,才能使萬物生生不息。
第四十二章
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萬物負陰而抱陽,沖氣以為和。人之所惡,唯孤、寡、不谷,而王公以為稱。故物或損之而益,或益之而損。人之所教,我亦教之。強梁者不得其死,吾將以為教父。
語譯:
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萬物背陰而向陽,並且在陰陽二氣的互相激蕩而成新的和諧體。人們最厭惡的就是“孤”、“寡”、“不谷”,但王公卻用這些字來稱呼自己。所以一切事物,如果減損它卻反而得到增加;如果增加它卻反而得到減損。別人這樣教導我,我也這樣去教導別人。蠻橫而硬邦邦的人死無其所。我把這句話當作施教的宗旨。
第四十三章
天下之至柔,馳騁天下之至堅。無有入無間,吾是以知無為之有益。不言之教,無為之益,天下希及之。
語譯:
天下最柔弱的東西,卻能駕馭天下最堅硬的東西;無形的力量可以穿越沒有間隙的東西。我因此認識到依道辦事的益處。對實踐有積極意義,能夠抓住本質和根源性的東西的教學方法,依“道”辦事的益處,普天下少有能趕上它的了。
第四十四章
名與身孰親?身與貨孰多?得與亡孰病?甚愛必大費;多藏必厚亡。故知足不辱,知止不殆,可以長久。
語譯:
名望和私利相比哪一樣更為親切?私利和貨物比起來哪一樣更多?獲取和丟失相比,哪一個更有害?帶著貪念就必定要付出更多的代價;過於積斂財富,必定會遭致更為慘重的損失。所以說,懂得滿足,不帶著貪念,就不會受到委屈;懂得適可而止,就不會遇見危險;這樣才可以保持住長久的平安。
第四十五章
大成若缺,其用不弊。大盈若沖,其用不窮。大直若屈,大巧若拙,大辯若訥。靜勝躁,寒勝熱。清靜為天下正。
語譯:
最完滿的東西,好似有殘缺一樣,但它的作用永遠不會衰竭;最充盈的東西,好似是看不見一樣,但是它的作用是不會窮盡的。最正直的東西,好似有彎曲一樣;最靈巧的東西,好似最笨拙的;最卓越的辯才,好似不善言辭一樣。清靜克服擾動,寒冷克服暑熱。清靜不帶著貪念才能統治天下。
第四十六章
天下有道,卻走馬以糞。天下無道,戎馬生於郊。禍莫大於不知足;咎莫大於欲得。故知足之足,常足矣。
語譯:
治理天下合乎“道”,就可以作到太平安定,把戰馬退還到田間給農夫用來耕種。治理天下不合乎“道”,連懷胎的母馬也要送上戰場,在戰場的郊外生下馬駒子。最大的禍害是不知足,最大的過失是貪心的欲望。知道到什麼地步就該滿足了的人,不帶著貪念的人,永遠是滿足的。
第四十七章
不出戶,知天下;不窺牖,見天道。其出彌遠,其知彌少。是以聖人不行而知,不見而明,不為而成。
語譯:
聖人不出門戶,也能夠知道天下的事理;不望窗外,也可以認識日月星辰運行的自然規律。離開“道”越遠,他所知道的真正有價值的知識就少。所以,有“道”的聖人不出行卻能夠知道事理,不窺見而能明瞭天體運行的規律,依“道”辦事而可以有所成就。
第四十八章
為學日益,為道日損。損之又損,以至於無為。無為而無不為。取天下常以無事,及其有事,不足以取天下。
語譯:
求假道學的人,其貪念一天比一天增加;求道的人,其貪念則一天比一天減少。減少又減少,到最後以至於依“道”辦事的境地。能夠做到依“道”辦事,任何事情都可以有所作為。治理國家的人,要經常以不騷擾民眾為治國之本,如果經常以繁苛之政擾害民眾,那就不配治理國家了。
第四十九章
聖人常無心,以百姓心為心。
善者,吾善之;不善者,吾亦善之;德善。
信者,吾信之;不信者,吾亦信之;德信。
聖人在天下,歙歙焉,為天下渾其心,百姓皆注其耳目,聖人皆孩之。
語譯:
聖人常常是沒有私心的,以百姓的心為自己的心。對於善良的人,我善待於他;對於不善良的人,我也相對地善待他,這樣就可以得到善良的品德,從而使人人向善。對於守信的人,我講信用;對不守信的人,我也相對的講信用,這樣可以得到誠信的品德,從而使人人守信。有道的聖人在其位,收斂自己的貪念,為天下的心一片赤誠。百姓們都以耳目關注他、擁戴他,聖人都是有一顆赤子之心的。
第五十章
出生入死。生之徒,十有三;死之徒,十有三;人之生,動之於死地,亦十有三。夫何故?以其生之厚。蓋聞善攝生者,路行不遇兕虎,入軍不被甲兵;兕無所投其角,虎無所用其爪,兵無所容其刃。夫何故?以其無死地。
語譯:
人的一生由生到死。在整個社會,生命力處上升階段的人占三成;生命力走下坡路的人占三成;生命力處上升階段卻活動得像死亡一樣的人占三成。這後三成的人是怎麼回事?因為他們享受過度。據說善於把握生命力的人,行路不會遇到犀牛、老虎之類的猛獸,作戰不會受甲兵的傷害。因為犀牛之角無所頂,老虎的利爪無所施,刀劍無刺。這又是為什麼?因為他們善於離開致死的範圍。
第五十一章
道生之,德畜之,物形之,勢成之。是以萬物莫不尊道而貴德。道之尊,德之貴,夫莫之命而常自然。故道生之,德畜之;長之育之;成之熟之;養之覆之。生而不有,為而不恃,長而不宰。是謂玄德。
語譯:
道生成萬事萬物,德養育萬事萬物。萬事萬物雖現出各種各樣的形態,環境使萬事萬物成長起來。故此,萬事萬物沒有不尊崇道和珍貴德的。道之所以被尊崇,德所以被珍貴,就是由於道啟動生長萬物而不帶著貪念頭要求萬物,德畜養萬物而不帶著貪念加以控制,萬物依循“道”和“德”能自然地發展、變化。因而,道生長萬物,德養育萬物,使萬物生長發展,成熟結果,使其受到撫養、保護。生長萬物而不帶著貪念,撫育萬物而不過分居功,導引萬物而不過分控制,這就是奧妙玄遠的德。
第五十二章
天下有始,以為天下母。既得其母,以知其子,複守其母,沒身不殆。塞其兌,閉其門,終身不勤。開其兌,濟其事,終身不救。見小曰明,守柔曰強。用其光,複歸其明,無遺身殃;是為襲常。
語譯:
天地萬物本身都有相對的起始,這個始作為天地萬物的根源。如果知道根源,就能認識萬物,如果認識了萬事萬物,又把握著萬物的根本,那麼終身都不會有危險。塞住貪念的孔穴,閉起貪念的門徑,終身都不會有煩擾之事。如果打開貪念的孔穴,就會增添紛雜的事件,終身都不可救治。能夠察見到細微的,叫做“明”;能夠持守柔弱的,叫做“強”。運用其光芒,返照內在的明,不會給自己帶來災難,這就叫做萬世不絕的“常道”。
第五十三章
使我介然有知,行于大道,唯施是畏。大道甚夷,而人好徑。朝甚除,田甚蕪,倉甚虛;服文采,帶利劍,厭飲食,財貨有餘;是為盜誇。非道也哉!
語譯:
假如我稍微地有了認識,在大道上行走,唯一擔心的是害怕走了邪路。大道雖然平坦,但人君卻喜歡走邪徑。朝正腐敗已極,弄得農田荒蕪,倉庫十分空虛,而人君仍穿著錦繡的衣服,佩帶著鋒利的寶劍,飽餐精美的飲食,搜刮佔有富餘的財貨,這就叫做強盜頭子。這是多麼無道啊!
第五十四章
善建者不拔,善抱者不脫,子孫以祭祀不輟。修之於身,其德乃真;修之於家,其德乃餘;修之於鄉,其德乃長;修之於邦,其德乃豐;修之於天下,其德乃普。故以身觀身,以家觀家,以鄉觀鄉,以邦觀邦,以天下觀天下。吾何以知天下然哉?
語譯:
善於建立“道”而不破壞“道”,善於抱持“道”而不脫離“道”,後來的人會紀念前人的優秀傳統,並且發揚廣大。把這個道理付諸於自身,他的德性就會是真實純正的;把這個道理付諸於自家,就可以有德高望重的家族;把這個道理付諸於自鄉,他的德性就會受到尊崇;把這個道理付諸於自邦,他的德性就會豐盛碩大;把這個道理付諸於天下,他的德性就會無限普及。所以,用自身的修身之道來觀察別身;以自家察看觀照別家;以自鄉察看觀照別鄉;以平天下之道察看觀照天下。我怎麼會知道天下的情況之所以如此呢?就是因為我用了以上的方法和道理。
第五十五章
含「德」之厚,比於赤子。毒蟲不螫,猛獸不據,攫鳥不搏。骨弱筋柔而握固。未知牝牡之合而作,精之至也。終日號而不嗄,和之至也。知和曰「常」,知常曰「明」。益生曰祥。心使氣曰強。物壯則老,謂之不道,不道早已。
語譯:
道德涵養渾厚的人,有一顆赤子之心,可以類比嬰兒。毒蟲不螫他,猛獸不傷害他,兇惡的鳥不搏擊他。他的筋骨柔弱,但拳頭卻握得很牢固。不是因為男女的交合的事情,但他的小生殖器卻勃然舉起,這是因為精氣充沛的緣故。他整天啼哭,但嗓子卻不會沙啞,這是因為和氣純厚的緣故。認識淳和的道理叫做“常”,知道“常”的叫做“明”。貪生縱欲就會遭殃,欲念主使精氣就叫做逞強。事物過於壯盛了就會變衰老,這就叫不合於“道”,不遵守常道就會很快地失敗。
第五十六章
知者不言,言者不知。挫其銳,解其紛,和其光,同其塵,是謂「玄同」。故不可得而親,不可得而疏;不可得而利,不可得而害;不可得而貴,不可得而賤。故為天下貴。
語譯:
聰明的智者實際的去做,而不說多餘的話,只說不做的人,不是智者。塞堵住嗜欲的孔竅,關閉住嗜欲的門徑。不露鋒芒,消解紛爭,挫去人們的鋒芒,解決他們的爭論,讓更多的人團結起來共同發出和諧的光芒,混同他們的塵世,這就是深奧的玄同。達到“玄同”境界的人,已經超脫親疏、利害、貴賤的世俗範圍,所以就為天下人所尊重。
第五十七章
以正治國,以奇用兵,以無事取天下。吾何以知其然哉?以此:天下多忌諱,而民彌貧;人多利器,國家滋昏;人多伎巧,奇物滋起;法令滋彰,盜賊多有。故聖人雲:「我無為,而民自化;我好靜,而民自正;我無事,而民自富;我無欲,而民自樸。
語譯:
用平正的辦法治理國家,以出奇制勝的方法用兵,以不節外生枝的方法來取得天下。我憑什麼知道是這樣的呢?天下越遠離“道”,禁忌就越多,民眾就越貧乏;民間精良器械愈多,兵乃不祥之器,國家就愈亂;民眾發明的遠離“道”的技術越多,邪風怪事就越鬧越厲害;法律制度愈明晰,盜賊知道是官府的無能,盜賊反而更多。因此聖人的話說:我依“道”而行,民眾自會潛移默化;我不節外生枝,民眾自會走上軌道;我不惹是生非,民眾自會富足;我不帶著貪念,民眾自會淳樸。
第五十八章
其政悶悶,其民淳淳;其政察察,其民缺缺。禍兮福之所倚,福兮禍之所伏。孰知其極?其無正也。正複為奇,善複為妖。人之迷,其日固久。是以聖人方而不割,廉而不劌,直而不肆,光而不耀。
語譯:
政冶寬厚清明,民眾就淳樸忠誠;政冶苛酷黑暗,民眾就狡黠、抱怨。災禍啊,幸福依傍在它的裏面;幸福啊,災禍藏伏在它的裏面。誰能知道究竟是災禍呢還是幸福呢?它們並沒有確定的標準。正忽然轉變為邪的,善忽然轉變為惡的,人們的迷惑,由來已久了。因此,有道的聖人方正而不生硬,有棱角而不傷害人,直率而不放肆,光亮而不刺眼。
第五十九章
治人事天,莫若嗇。夫為嗇,是謂早服;早服謂之重積德;重積德則無不克;無不克則莫知其極;莫知其極,可以有國;有國之母,可以長久;是謂深根固柢,長生久視之道。
語譯:
治理百姓和養護身心,沒有比愛惜精神更為重要的了。愛惜精神,得以能夠做到早作準備;早作準備,就是不斷地積“德”;不斷地積“德”,就沒有什麼不能攻克的;沒有什麼不能攻克,那就無法估量他的力量;具備了這種無法估量的力量,就可以擔負治理國家的重任。有了治理國家的原則和道理,國家就可以長久維持。國運長久,就叫做根深祗固,符合長久維持之道。
第六十章
治大國,若烹小鮮。以道蒞天下,其鬼不神;非其鬼不神,其神不傷人;非其神不傷人,聖人亦不傷人。夫兩不相傷,故德交歸焉。
語譯:
治理大國,好像煎烹小魚,不要頻繁翻動導致破碎,要注意掌握火候。用“道”治理天下,鬼神起不了作用,不僅鬼不起作用,而是鬼怪的作用傷不了人。不但鬼的作用傷害不了人,聖人有道也不會傷害人。這樣,鬼神和有道的聖人都不傷害人,所以,就可以讓民眾享受到德的恩澤。
第六十一章
大邦者下流,天下之牝,天下之交也。牝常以靜勝牡,以靜為下。故大邦以下小邦,則取小邦;小邦以下大邦,則取大邦。故或下以取,或下而取。大邦不過欲兼畜人,小邦不過欲入事人。夫兩者各得所欲,大者宜為下。
語譯:
大國要像居於江河下游那樣,使天下百川河流交匯在這裏,處在天下雌柔的位置。雌柔常以安靜守定而勝過雄強,這是因為它居於柔下的緣故。所以,大國對小國謙下忍讓,就可以取得小國的信任和依賴;小國對大國謙下忍讓,就可以見容於大國。所以,或者大國對小國謙讓而取得大國的信任,或者小國對大國謙讓而見容於大國。大國與小國不過是“取”和“取於”的關係。“欲兼畜人”即接納吸收別國加入自己的聯盟;“欲入事人”則是加入別國的同盟。兩方面各得所欲求的,大國特別應該謙下忍讓。
第六十二章
道者萬物之奧。善,人之寶,不善人之所保。美言可以市尊,美行可以加人。人之不善,何棄之有?故立天子,置三公,雖有拱璧以先駟馬,不如坐進此道。古之所以貴此道者何?不曰:求以得,有罪以免邪?故為天下貴。
語譯:
“道”是蔭庇萬物之所,善良之人珍貴它,不善的人也得靠它庇護。美好的言辭可以換來別人對你的尊重;良好的行為可以見重於人。不善的人怎能捨棄它呢?所以在天子即位、設置三公的時候,雖然有拱壁在先駟馬在後的獻禮儀式,還不如把這個“道”進獻給他們。自古以來,人們所以把“道”看得這樣寶貴,不正是由於求它庇護一定可以得到滿足;犯了錯誤,也可得到它的相對的體諒嗎?就因為這個,天下人才如此珍視“道”。
第六十三章
為無為,事無事,味無味。圖難於其易,為大於其細;天下難事,必作于易,天下大事,必作於細。是以聖人終不為大,故能成其大。夫輕諾必寡信,多易必多難。是以聖人猶難之,故終無難矣。
語譯:
按規律去辦事,以不節外生枝去處理事物,以恬淡無味當作有味。大生於小,多起於少。處理問題要從容易的地方入手,實現遠大要從細微的地方入手。天下的難事,一定從簡易的地方做起;天下的大事,一定從微細的部分開端。因此,有“道”的聖人始終不會不切實際地貪圖大貢獻,所以才能做成大事。那些輕易發出諾言的,必定很少能夠兌現的,把事情看得過於容易,勢必遭受不必要的困難。因此,有道的聖人總是客觀看待困難,所以就終於沒有困難了。
第六十四章
其安易持,其未兆易謀。其脆易泮,其微易散。為之於未有,治之於未亂。合抱之木,生於毫末;九層之台,起於累土;千里之行,始於足下。為者敗之,執者失之。是以聖人無為故無敗,無執故無失。民之從事,常于幾成而敗之。慎終如始,則無敗事。是以聖人欲不欲,不貴難得之貨;學不學,複眾人之所過,以輔萬物之自然而不敢為。
語譯:
局面安定時容易保持和維護,事變沒有出現跡象時容易圖謀;事物脆弱時容易消解;事物細微時容易散失;做事情要在它尚未發生以前就處理妥當;治理國政,要在禍亂沒有產生以前就早做準備。合抱的大樹,生長于細小的萌芽;九層的高臺,築起於每一堆泥土;千里的遠行,是從腳下第一步開始走出來的。人為地不合規律地加速就會失敗,人為地制定超出規律的目的,不會達到目的。因此聖人按規律辦事所以也不會招致失敗,不會超出規律制定目標所以也不遭受損害。人們做事情,總是在快要成功時失敗,所以當事情快要完成的時候就滿足于眼前的成果裹足不前,使事情功敗垂成。能善始善終,則沒有失敗的事情。因此,有道的聖人追求人所不追求的,不稀罕難以得到的貨物,學習一般人所忽略的,補救眾人所經常犯的過錯。這樣遵循萬物的規律而不會妄加干預。
第六十五章
古之善為道者,非以明民,將以愚之。民之難治,以其智多。故以智治國,國之賊;不以智治國,國之福。知此兩者亦稽式。常知稽式,是謂「玄德」。「玄德」深矣,遠矣,與物反矣,然後乃至大順。
語譯:
古代善於為道的人,不是讓民眾需要太多知曉智巧偽詐的邪門歪道,而是讓民眾相對的“愚蠢”一點,能淳厚樸實。人們之所以難於統冶,乃是因為他們使用太多的智巧心機。所以用智巧心機治理國家,就必然會危害國家,不用智巧心機治理國家,才是國家的幸福。瞭解這兩種治國方式的差別,就是一個法則,經常瞭解這個法則,就叫做“玄德”。玄德又深又遠,和具體的事物複歸到“道”,然後才能極大地順乎於規律。
第六十六章
江海之所以能為百谷王者,以其善下之,故能為百谷王。是以聖人欲上民,必以言下之;欲先民,必以身後之。是以聖人處上而民不重,處前而民不害。是以天下樂推而不厭。以其不爭,故天下莫能與之爭。
語譯:
江海所以能夠成為百川河流所匯往的地方,乃是由於它善於相對地處下,所以能夠成為百川之王。因此,聖人要領導民眾,言辭對人民要謙下,要想領導民眾,必須把自己的利益放在他們的後面。所以,有道的聖人雖然地位居於民眾之上,而民眾並不感到負擔沉重;居於民眾之前,而人民並不感到受害。天下的民眾都樂意推戴而不感到厭倦。因為他不與民眾相爭,所以天下沒有人會和他相爭。
第六十七章
天下皆謂我道大,似不肖。夫唯大,故似不肖。若肖,久矣其細也夫!我有三寶,持而保之。一曰慈,二曰儉,三曰不敢為天下先慈故能勇;儉故能廣;不敢為天下先,故能成器長。今舍慈且勇;舍儉且廣;舍後且先;死矣!夫慈以戰則勝,以守則固。天將救之,以慈衛之。
語譯:
天下人能說“我道”偉大,不像任何具體事物的樣子。正因為它偉大,所以才不像任何具體的事物。如果它像任何一個具體的事物,那麼“道”也就變小了。我有三件法寶執守而且保全它:第一件叫做慈愛;第二件叫做節儉;第三件是不敢和天下萬物爭強。有了這柔慈,所以能勇武;有了節儉,所以能大方;不敢和天下萬物爭強,所以能成為萬物的首長。現在丟棄了柔慈而追求勇武;丟棄了節儉而追求奢侈;捨棄退讓而求爭先,結果是走向死亡。慈愛,則能讓事業勝利,用來守成則牢固。天要援助誰,就用柔慈來保護他。
第六十八章
善為士者,不武;善戰者,不怒;善勝敵者,不與;善用人者,為之下。是謂不爭之德,是謂用人之力,是謂配天古之極。
語譯:
善於帶兵打仗的將帥,不逞其勇武;善於打仗的人,不輕易激怒,不會被小的不涉及本質和大體的騷擾而影響,自亂陣腳;善於勝敵的人,不與敵人正面衝突;善於用人的人,對人表示謙下。這叫做不帶著貪念的品德,這叫做運用別人的能力,這叫做符合古代的準則。
第六十九章
用兵有言:「吾不敢為主,而為客;不敢進寸,而退尺。」是謂行無行;攘無臂;扔無敵;執無兵。禍莫大於輕敵,輕敵幾喪吾寶。故抗兵相若,哀者勝矣。
語譯:
用兵的人曾經這樣說,“我不敢主動進犯,而採取守勢;不敢前進一步,而寧可後退一尺。”這就叫做雖然有陣勢,卻像沒有陣勢可擺一樣;雖然要奮臂,卻像沒有臂膀可舉一樣;雖然面臨敵人,卻像沒有敵人可打一樣;雖然有兵器,卻像沒有兵器可以執握一樣。禍患再沒有比輕敵更大的了,輕敵幾乎喪失了我的“三寶”。所以,兩軍實力相當的時候,悲痛的一方可以獲得勝利。
第七十章
吾言甚易知,甚易行。天下莫能知,莫能行。言有宗,事有君。夫唯無知,是以不我知。知我者希,則我者貴。是以聖人被褐而懷玉。
語譯:
我的話很容易理解,很容易施行。但是天下竟沒有誰能理解,沒有誰能實行。言論有主旨,行事有根據。正由於人們不理解這個道理,因此才不理解我。能理解我的人很少,那麼能取法於我的人就更難得了。因此有道的聖人總是穿著粗布衣服,懷裏揣著美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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