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古蘭漫畫園區地圖。資料來自園區網站,可惜還沒有英文版網頁)
聽聞法國安古蘭漫畫博物館「開幕」(Muséé de la Bande dessinée, Angoulême)的消息,一開始有點納悶,我向來以為漫畫博物館老早就已在當地的「法國國立漫畫與影像中心」(CNBDI)內運作多年,可能因為場地或經費有限,展覽規模不大而已。關於這點,曾任CNBDI中心顧問多年的歐漫評論家葛需汀(Thierry Groensteen)解答了我的疑惑,他在當地報上指出,安古蘭漫畫博物館應該算是「重新」開幕,把館藏正式移到新址。
博物館有三版根據安古蘭漫畫博物館官方資料顯示,其實當地的漫畫博物館歷史悠久,在2009年版本前還有「零號」與「一號」版。
馳名國際的安古蘭漫畫節1974年正式開跑,要等到1983年,當地的美術館才開闢漫畫展場,以
法國漫畫家聖多岡(Alain Saint-Ogan, 1895-1974)命名,這也是所謂的漫畫博物館「零號」版。
賈克朗(Jacques Lang)擔任文化部長任內,積極推動在巴黎以外的地區成立文化機構,1990年,法國國立漫畫與影像中心(CNBDI) 就在這樣的政策下於小城安古蘭落成。1991年至1999年間,漫畫博物館「一號版」在CNBDI中心內開始運作,接下來十年,在博物館二號正式開幕前,大多數館藏收了起來,不過主管單位還是推出一個名為「漫畫博物館幻想」的展覽,讓望穿秋水的漫迷們「聞香」一下。
當漫畫博物館「一號」還暫時落腳在建築師侯朗‧卡斯楚(Roland Castro)設計的建築(如今名為「卡斯楚建築」le Bâtiment Castro)裡頭時,對面有安古蘭藝術學院與紙博物館。過了河,就是l’EMCA動畫學校。四周人煙稀少,沒有多少住家或商業活動。這幾年地方相關單位持續整建週遭荒廢不用的建物,提供給當地的影像重點產業使用。
記得還在藝術學院唸書時,現今的博物館新址是學生們跑去塗鴉探險或野餐的好所在。這座矗立在夏杭特河岸(la Charente)的造紙業廠房(les Chais)如今修整得煥然一新,成了收藏上千漫畫原稿的寶庫,從地方產業與城鎮地景的角度來看,也有某種有趣的傳承意味。
柯多船長:「不知道我那位中國宋妹妹如今是否安好?」
歐漫人像坐鎮主事者為了整合新舊建物,在河流兩岸間搭起了天橋,方便參觀民眾出入。橋上豎立著一座比例特意拉長的雕像,那不是歐漫界天王級明星記者丁丁(Tintin)或高盧戰士阿星特立克斯(Astérix),而是漂泊四海的
柯多船長(Corto Maltese)。歐漫知名角色多如繁星,當初不知道如何選定由哪個歐漫人物出線。科多船長微笑著往河流遠方望去,夏杭特河注入大西洋,不知是否讓他想起他曾經走過的無數海洋與國度呢?
這座雕像聽說由一位不願具名的科多船長迷出資鑄造,除了安古蘭博物館天橋上這座外,其他分身也將出現在作者帕特(Hugo Pratt)的故鄉利米尼(Rimini)與其他地方。
(Baudoin展出作品,不好意思,站長手又抖了...)
博物館目前展覽漫畫博物館整體陳設走低調路線,從入口到整體展場,最花俏的大概就是入口擺的彩色花瓣形沙發,整體來說色彩大都是黑白灰色系,的確很像個「博物館」。
漫畫博物館目前有常態展與短期展兩大類展覽,分布在造紙廠改建的新址與「卡斯楚建築」兩處。我去參觀的時候,尚有「迴響」展、杜比與貝比昂聯展與作者之家駐村漫畫家聯展等。
杜比與貝比昂(Dupuy et Berbérian)是上屆安古蘭漫畫節大獎得主(le Grand prix,由先前眾多得主投票選出年度最佳漫畫家),所以今年度漫畫節照往例舉辦個展。他們的展覽除了展出歷年來的作品原稿,還在現場陳設上下了不少功夫,以他們倆人四手聯畫的點子發想,製作出大大小小的裝置作品,看起來俏皮有趣。
「迴響」展(Réson&nces)明年漫畫節期間將正式展出,策展者節選了幾組作品先展出。漫畫可以在博物館館藏中任選一幅作品,由此發想創作。
賽斯達克(Florence Cestac)是安古蘭大獎得主中少有的女性得主,筆下人物總是有個大鼻子,她選了大力水手漫畫來發揮。義大利漫畫名家馬托諦(Mattotti)則選了阿根廷漫畫家裴夏(Alberto Breccia)的作品,裴夏習慣以黑白鮮明的光影作畫,馬托諦用自己多彩寫意的手法來詮釋。
芬蘭漫畫家哈葛伯格(Matti Hagelberg)選擇了「泰山」漫畫,原畫者哈格斯(Burne Hogarth)號稱「漫畫界米開朗基羅」,非常重視漫畫角色的人體結構表現,到了哈葛伯格手上,全部變成設計感強烈的圖樣,還好大師看不到致敬作品…
大多數人選擇重新詮釋漫畫經典,保留原作的分格方式,再用自己的風格來做新解。
向來喜愛水墨畫意境的法國漫畫家
波端(Edmond Baudoin)做法跟其他人不同,他選了一張西部牛仔漫畫,然後不斷描摹與簡化線條原畫中的馬匹,從繁複的線條與架構到後來的簡約點線面組合,波端不只是「舊曲新唱」,同時也呈現了他自己對作畫的看法與探索過程。
漫畫家
通代(Lewis Trondheim)向來不愛照牌理出牌,他選的致敬對象不是前輩漫畫家或響鐺鐺的漫畫大師,而是多年畫友David B.。他在自己的「致敬版」中保留了老友的畫風,敘述他難以理解David B.為何如此著迷大塊面黑墨平塗手法,這樣一來不知道要花多少錢買墨水云云…展覽向來正經八百,通代就偏來個有點冷的笑話。哈,這就是通氏本色啊。
作者之家聯展展示了目前駐村漫畫家手邊正在進行的作品,展覽海報由居住在蘇格蘭的日本動漫創作者
Fumio Obata繪製,展名為「漫畫影像寶盒」(la Boîte à images)。
博物館的主體仍是
常態展,雖然說是常態性展覽,為了保護大多數的紙本收藏品,館方預計每三個月就更換所有展品。展場光線偏暗,展品也大多平放展出。三個月後,曾經亮相的展品就可以回到收藏處「閉關」一段時間,這樣不但可以讓展覽更豐富多元,也可以讓脆弱的展品「休養生息」。
觀眾可以先參觀漫畫歷史區,一趟走下來,對歐美漫畫發展多少有點概念。現場不但有許多珍貴的漫畫原稿展示,也播放近期的漫畫家訪談等影音資料,還有許多漫畫週邊產品。
除了從歷史角度切入介紹外,館方另外開闢了
「漫畫工作坊」(l’Atelier)、
「漫畫藝廊」(la Galerie)與
「漫畫沙龍」(le Salon)等小型展場,希冀以多元的角度來介紹漫畫這項第九藝術。
主要展區依照年代來介紹歐漫歷史,但總難以顧全細部,「漫畫沙龍」就從歐漫各式風格切入介紹,「漫畫工作坊」介紹歐漫從發想至完稿的創作過程,「漫畫藝廊」則展出與「博物館」主題相關的漫畫,有的來自館藏,也有些作品選自漫畫節期間舉辦的「二十四小時漫畫馬拉松」創作大串聯(24 heures de la BD)。
現場也有一面長長的牆面展出日漫,館方自知他們在日漫以及其他亞洲漫畫館藏尚待加強,還是盡可能地展出他們可以掌握的日漫相關資料,阿基拉、怪博士與機器娃娃還有小叮噹等經典日漫都在展出之列。
歐漫歷史展區選粹
漫畫博物館就像座大寶庫,在此能看到古早的漫畫經典或漫畫名家影音記錄等珍品,簡直可以來此泡上一整天,不過看起來應該無法帶便當或三明治進來。在此節選幾個主題簡單介紹給大家,其實這幾個題目都相當有趣,很適合拿來寫成專題報導深入探討:
1/「漫畫愛好者」(les bédéphiles):
或可稱為「漫畫迷」或「漫畫癡」。
沒有這些熱血的傢伙,漫畫節就不會在安古蘭誕生,也不會在小城起造漫畫博物館,小城的藝術學院不會因為漫畫出名,天橋上也不會冒出那座柯多船長像,更不要說館內某些捐贈的收藏品。
1960年代起相關刊物與團體陸續出現,以「廣島之戀」馳名的法國導演雷奈(Alain Resnais)也曾參與漫迷刊物編輯工作呢。
2/
漫畫審查制:
國人向來以為歐美有多麼自由開放,其實法國在二戰後也出現過類似
1960年代我國國立編譯館漫畫審查制的法條,它今年剛好滿一甲子,至今仍然據說還安穩地置身法國法典中。
這項法條於1949年七月十六日起正式實施,所以被稱為「七一六法條」(la Loi du 16 juillet 1949),曾以保護法國本土漫畫之名,對美漫等外國漫畫多所限制。根據學者研究,這項保護政策多少保留了法國本土漫畫發展空間,不過同時也為許多作品強加了無聊的罪名,如今變成解悶很好用的歷史笑話。
比如說,比利時著名漫畫家芳岡(Franquin)筆下的長尾巴小獸
馬蘇皮拉米(le Marsupilami,見下圖)馳名歐洲,安古蘭火車站櫥窗內也可以看到牠俏皮的身影,當時卻被執法單位指責為「荒謬的生物」。1954年,有位漫畫家把筆下人物送上月球,審查委員們批示「荒唐」,漫畫人物丁丁(Tintin)在同一年於故事中登陸月球,英明一時的委員們也萬萬沒有想到1969年美國那一大步。
1970年代,內容更敢於衝撞禁忌的諷刺刊物---
「切腹」雜誌(Hara-kiri)與
「狹利」週刊(Charlie Hébdo)都曾因七一六法條暫時停刊。聽說當時禁書指令直接來自法國總統府,大概是受不了這樣天不怕地不怕的刊物。
這項法條現在雖然已經沒有什麼人祭出來痛批漫畫創作,可是聽說也沒有什麼修改。有人認為時代變遷,執法者想法或許也跟著改變,所以不會笨到動用這項法條來控管漫畫讀物。也有人認為,現代的創作者自己在腦中設個小警總,作者與出版社都會自動事先過濾內容,所以也少有「問題」產生。
3/
漫畫與二次世界大戰:
二次大戰期間,法國由親納粹的維琪政府統治,有些兒童漫畫讀物接受德國宣傳部門資助,鼓吹反猶太/閃族主義與納粹思想,漫畫家有的成了納粹傳聲筒,這些人二戰後有段時間並不太好過。也有些漫畫家走向反抗納粹之路,暗地裡跟地下反納粹反抗軍走得頗近。
博物館現場播放二戰時法國官方宣導短片
「盟軍解放南博士」(Nimbus libéré),米老鼠、唐老鴨與大力水手等知名美國漫畫人物都成了轟炸法國人民的壞蛋。有些法國人偷聽戴高樂將軍的「自由法國之聲」(France libre),期待救星降臨,結果最後反而被盟軍飛機誤炸,家毀人亡,廢墟中飄岀獰笑著的死神,譏笑這些相信抗德宣傳的民眾。
當戰時敵我對峙白熱化時,動漫藝術的自由性與娛樂性常被抹煞,淪為單面化的宣傳工具,官方不鼓勵人民思辯,只求以最「有效」的方式來激化對立,對有良知的創作人來說,這樣的時期應該相當難熬吧。
(Nimbus先生像,原畫者後來被指控在二戰時與親納粹政權合作,遠走高飛)
4/
戲院「漫畫秀」:
網友現在可以在網路上看漫畫書圖檔,其實1950至1960年代的法國,也曾有人把漫畫一格格拍攝起來在戲院放映,旁邊有人解說,稱為「定格電影」(les films fixes,見下圖,
出處)。不知道是否像默片時代一樣,一旁還有人現場伴奏。
其實漫畫有時的確就像還沒有動畫化的動畫電影分鏡表(storyboard),一格格畫面已經完成,也有故事鋪陳,就只差人物與物體沒有動起來而已。當時的做法有點接近今日的動畫電影,丁丁歷險記等歐漫作品都曾經以這種形式在戲院公開「上映」過。
漫畫博物館隨想
從安古蘭當地報紙報導看來,歐漫界人士對漫畫博物館的看法不一,不少人樂見其成,也有人態度有所保留。同樣是漫畫出版業,老牌的大型漫畫出版社主管希望展覽設計不要過於精英路線,而小牌的另類漫畫出版社總編則認為要有所抉擇,不要包山包海。有人則希望館址擴大,預算也需要配合擴編,也得編列更多預算來收購漫畫珍品。
有人覺得應該設置在巴黎或里昂等大城比較適合,可以吸引更多觀眾。他說的不無道理,夏天是法國度假旺季,像巴黎這樣的觀光大城是觀光客的最愛,著名的博物館前常常大排長龍,無煙囪產業生意好得不得了。
當我去參觀安古蘭漫畫博物館時,當初熱鬧開幕的展場並沒有多少民眾參觀。如果當初設置在主要大城,可能在經費與觀眾方面都大有可為,館方也許比較會懂得在招攬外國觀眾方面下更多的工夫,增加法語之外的外語展場說明與自助導覽器(auto-guide)。只是,如果什麼重要資源全都投注在重要大城,中小型城市的機會就更少,也違背了當初法國左派政府的「去中心化」政策,只會讓大城更加壯大,小城更沒落而已。
我想,還是應該給小城多一點機會,多個培養夢想的地方,集合中央地方以及漫迷之力,小城的漫畫大夢想也許能夠一步步成真,哪天或許就像某些高級餐館一樣,即使位在多荒涼的地方,都有無上的魅力吸引饕客前往。
Ganbatte,漫畫博物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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