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6.10.28我又獨自騎上摩托車,一如往常,我又在高雄市區迷路,然而這次的迷路,讓我進入了眷村,一個凝縮過去卻被台灣拋棄的地方。
我留戀不去,不是因為我小時候住過眷村或是外省人聚集的地區,畢竟那個是我不復記憶的三、二歲時期,而是一種濃濃的哀愁淡淡的疲倦了整個聚落。那份氛圍,彷彿是被耶穌宣稱我們都有原罪的判決,然而這個判決不是上帝的公正而是整個社會的集體審判,因此每個人都倦了,也老了,斑駁的髮絲逝去了一個時代,卻喚不回曾經青絲裡的等待。
該怨恨嗎?哪個外省人敢說!又有哪個外省人能怨懟?國民黨無情?一牆圈起的不只是省籍而已,還有當年許多本省籍所羨慕的溫飽、棲身與優渥。民國三十四年以後的台灣,國民政府被日治體系無情的襯照下,顯得如此顢頇與失序,台灣的祖國夢,碎了。
心碎之下的二二八後,一個被禁聲的島嶼及破敗的農村經濟,本省人面對軍隊與外省人心情該是怎麼的複雜?我不清楚,因為我從未生長在那個年代。然而被壓抑的吶喊卻從此靜靜的震傷台灣深處的靈魂,傷口在重重的紗布包裹下從沒真正的癒合過,我們一直在付遮掩的代價。
一個島嶼二種鄉愁,混合政治的高壓,讓本省人對外省人士是敵視、輕蔑的,圍牆高聳的建築也讓彼此之間多了敵意的想像。揉雜著這些負面的情感,雙方各自發展不同的思考方式卻也無可避免的融合一體,團結在許多具體的事物上,尤其是吃,台灣的飲食文化南北薈萃,思考方式也多重豐富了起來。雖然如此,鴻溝、隔閡卻充斥彼此之間的關係。
因為我們從來沒有真正的檢查我們受創的有多深?而繼之而起的台灣人2個總統,一個似是而非,另一個,唉!我們怎麼會選出屁股當嘴巴、刻薄當飯吃、除了收集發票、鞭屍及打嘴砲外,什麼都不會的人當總統?這種讓台灣人很挫敗的政治經驗(原來我們本省人當家作主之後,幹的也沒有外省人好)、外省人面對權力失落的集體焦慮,衝突了台灣社會,也茫然了台灣的自信。台灣從來沒有像此刻那樣的失魂落魄。
南方從來不是什麼的民主聖地,更不是民進黨的禁臠,他只是資訊落後。90年代國民黨縣市長選舉大敗,惟一守住的就是南方六縣市。那時的民進黨慨歎難以打入,現在形移勢格,卻被冠以「民主聖地」加以排斥不同的政治意見,因為民進黨知道:壟斷資訊的重要。
隨著台灣政治對峙的升高,在南方的眷村更有孤臣孽子的感受,原本已經熟悉的土地,圍牆外竟是陌生。於是我一路從眷村繞啊繞,聽到的高亢政治批評聲音,白髮蒼蒼晃動著一種很深很深的焦慮感。是啊!這群人一輩子所信仰的真理、所奉獻的國家,竟變成一個要被掃除的對象,他們也被貼上「既得利益」的標籤,哪個人會不怨懟?民進黨的人卻有另一套解釋,陳水扁在蟬連市長選舉落敗後,說:「我能不能請問外省族群,我到底作哪裡不夠好?我會反省」。省籍的受害者,往往都是他們「不論我們作的怎樣,外省人都不會投給我們。」民進黨對爭取外省族群深深的受挫。
這種心態用於選舉可以,用於統治就很可怕~~令人悲傷的是,沒有政治人物真正去面對外省族群的憂傷,一種夾縫之中的無奈與必然消逝的悲愴。
當我看到枯樹掙扎著從籬笆中攀爬出來,那種生命力讓我想到雷震。他試圖打破本省與外省的鴻溝,1960年發起「中國民主黨」組黨運動,如果當時蔣介石放手讓他作,這樣台灣的命運會不會不同?歷史永遠難以重來,由於執政者的一念之私,終究,台灣付出了集體被撕裂了代價。然而枯樹掙破了籓籬,卻扭曲了應該有的面貌,終究和隔離他們的圍牆一樣醜陋。眼看檯面上當朝的外省人嘴臉,不禁為之一嘆。
看這幅對聯,我不禁笑了。對照於眷村的困頓、民進黨集體的審判與已經不存在的過去,有誰真正的放下了?有誰真正的自在了?如果我要刻薄的說,只有執政黨真正的放下了,真正的自在了,因為他們放下了在野時刻所標舉的的道德標準與堅持,自在的享受浸淫在權力的快感。然而這有益於癒合這社會的傷口嗎?沒有!這個社會檢視好人與否,仍舊只是藍綠二元,仍舊只是非我族類的原始蠻荒。除了口水,這個時代什麼都不剩下。被放逐的,不僅是眷村與外省人,還有台灣人民的心靈。
當年的眷村,難道是錯誤的決策嗎?試想二百萬的外省人可以毫無損害的融入二二八之後的台灣社會嗎?如果答案是否定的,那又如何把1950~1960年帶所興建的眷村視作一種既得利益者的罪惡?更何況,眷村成長的外省人難道就對台灣社會一點都沒貢獻嗎?如果答案也是否定的,那本省人有何資格否定眷村?只是因為單純的忌恨嗎?
如果你是懂得批判,那一定會反問,如果沒有二二八,這一切都沒有這個悲劇!所以我們應該要譴責蔣介石與其駐紮的軍隊將領。當然,否則的話枉死豈不是含冤莫明?然而癒合傷口的痛,台灣社會從來都不肯付出代價,也不肯真正檢視創傷的成因,一件有關國際地緣政治相互角力、國共內戰的背景、統治無能的悲劇,我們簡化成仇恨的符號,各自以族群動員為政治為號召,所以這個悲劇裡日本角色沒了,美國人對蔣政權的失望與分裂中國的野心也消失了,外省人受到本省流氓攻擊也消失了,本省與外省人相互扶持的畫面也不見了,我們給下一代的,只有衝突、衝突、再衝突。
不要再談什麼轉型正義,民進黨沒有資格談,轉型正義不是貪腐政權的遮羞布,更不是族群動員的相罵本,他必須建築在共識、懺悔與理性討論之上。
德國人在面臨納粹狂暴的恣意後,全民族都在問:當時的我,怎麼了。蔣介石的愚蠢蠻橫固然必須譴責,但當時的我們,本省人又反抗他了什麼?沉默不一定代表默認,但面對威權之下,絕對是幫兇。我們輕輕的放下了自身的責任,然後用誇張的手法逼迫同樣屬於沉默多數的另一個族群,試問!我們心安嗎?能理直氣壯嗎?另外,試問當清算前朝餘孽後,民進黨提出了什麼樣的願景?殊不知糾纏於過去之中,享受於權力快感的當權者,正是埋葬了台灣人的未來與希望的劊子手。
老兵與蔣介石,眷村與國民黨,形成一股愛恨糾纏的情結。從另一個面向來說,民族救星只不過是個說謊者,信誓旦旦的反共復國,卻讓這群人埋葬了過去,孤立了現在,漂浮於社會的遊魂。回去故土?死亡或仍活著的人稱呼他們:台胞,台灣,依舊叫他們外省人。落葉歸根在何處?許多有能力的外省人遷移到美國等地,寧可客死異鄉、孤老終生。因為既然無處可歸,到底選擇一個屬於強大的象徵埋骨吧?是這樣嗎?我不知道。只是白先勇到底是屬於中國人還是台灣人?
無法去國遠渡的,默默的承受白色恐怖的迫害,魂斷台灣;或禁聲沉默的懷者鄉愁孤獨絕望的等待;或擁抱政治正確,甘作鷹犬;或傲骨嶙峋,橫眉冷對千夫指如李敖;絕大多數的是平平凡凡過日子。然而政治永遠都不可能放過他們,國民黨戒嚴時期,他們是鐵票部隊,國民黨走向本土化,他們被依舊要求忠貞,而民進黨執政,在綠色人眼中,他們只不過政治失意族群。從來,從來沒有人真正尊重他們過。在時代的巨輪裡,讓這群人慢慢的被輾過、凌遲終究走向飄零,凋零。
他們不愛台灣嗎?九二一一場大地震,ㄧ個困苦無依的老兵捐出省喫儉用的100萬給受災戶,試問這是不是認同?是不是愛這塊土地?扣除政治動員,綠色叫囂者、當權者哪裡正眼看過這塊土地?如果我問你,這個捐錢的老兵如果他的主張是希望兩岸統一,那他愛不愛台灣?諷刺的是,在政治符號裡,容不下一丁點的理性思辨,連骨灰罈都是檢視愛不愛台的標準,台灣,你到底怎麼了?
我討厭國民黨的自瀆式贖罪法。面對歷史的態度,除了閃躲之外還隱藏了ㄧ絲絲的傲慢:沒有我,哪有現在的台灣。這種「吾有天下,如天之有日 ,日亡吾乃亡耳 」的態度,一直是台灣無法真正面對未來的主因。但民主的進展終是沛然莫能禦之的力量,我們不必等到「時日曷喪,吾與汝偕亡」的暴動,終究使執政50年的國民黨下台。雖然眷村裡騷動不安,但終究選擇接受這個結果,可是迎接台灣人的命運,竟然是世界末的鬼宴。
2000年到2008年,歷史學者要如何論斷這斷代史?或者是說1998年到2008年這10年?終結了黑道治國,渴望建立一個本土政權。這2位台灣的總統啊!曾經給我們多麼美好的想像,可是如今深深的絕望攫住我們,生活的重擔壓的我們喘不過氣來,我們孤立於世界之外,整個島嶼成了超大型的眷村,想像混合真實的敵意,讓我們不敢迎向世界。恐懼永遠是執政者的工具,我們踡伏在在巨大的威脅影像裡,任由執政黨操縱自身的情緒。諷刺的是在這個超大型的眷村裡,沒有溫情,我們連椅子都不肯分享樹蔭,任椅子傾到、破舊,因為我們彼此堅持有一方是是錯誤的,是不存在的。
我們可以恣意的割裂天空,任國旗在風中顫抖。然而請告訴我,誰贏了?最終的贏家依然是政治,依然是權力者....。
漫長的黑暗之後必有光,只是隧道的盡頭在哪裡?在於我們真正能檢視傷口,承認自身的侷限後才能真正掙脫鬼魅的糾纏。至於漂浮的過去,眷村的價值,也許在我們真正的明白之後,才知道。但現階段的結論呢?一笑復一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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