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兵當到現在快八個月
一直沒有寫些有關於軍中的日記
或許是因為每天都固定的作息、固定的那批人
早就把或許外人看起來很有趣的事情也變無趣了
儘管如此，軍旅的生涯還是有值得記錄的地方
有好幾次都會很怨嘆為什麼現在沒有手上沒有相機
該死的保密規範讓我覺得自己似乎錯過了許多的美好
而其中最值得記錄的，便是如同標題提到的這一件事
不知道為什麼，每一個營區幾乎都有隻小黑
當然我們的營區也不例外，而且我們還有三隻
兩隻公的一隻母的，其中母的那隻並不是全黑色的
牠的肚子是接近養樂多的顏色，短腿，名字叫做布魯托
至於為什麼叫這名字，不清楚了，只知道這樣叫牠會有反應
聽弟兄說，牠也曾經是營區內某位連長養大的，目前是這營區的狗老大
只是奇怪的是，偏偏在這幾乎都是黑狗的營區
竟然莫名其妙的跑出了一隻小黃狗，直到現在我們都還不知道牠是怎麼出現的
我記得我第一次看到「滿足」的時候
是過年假後的第一個禮拜，約2月上旬
牠在送飯菜來的餐車附近跑來跑去，偶爾還會跌倒
送飯菜來的長官與駕駛兵正開心地逗著牠玩
牠是一隻應該帶有拉不拉多血統的小黃狗，當時身長不到30公分
長得很像舒潔衛生紙上的那隻，只是滿足的嘴巴是黑色，尾巴也有一半是黑的
粗略估計當時的滿足應該不到兩個月，只是隻剛可以吃硬食的小公狗
第二次看到滿足，是我第一次在連上留守，連長帶著我們跑營安的時候
滿足興奮地在我們身邊跑來跑去，最後甚至跟著我們上樓，回到了我們連上
當時天氣還很冷，滿足也很愛撒嬌，摸著牠的身體，都可以感覺到牠在微微地發抖
弟兄們這時憐憫之心大起，二來也是因為軍中真的很無聊
先是幫牠找了個箱子，充當牠的臨時狗窩，還幫牠鋪報紙當棉被，怕牠著涼
只見滿足馬上就可愛地在箱子呼呼大睡，每個弟兄經過幾乎都忍不住想要摸牠兩下
有弟兄問連長可不可以養滿足，連長說可以呀！只不過要養在待命班
連長還很得意地分享當時他在澎湖當兵養狗的經驗
接下來我幾乎都沒什麼機會可以看到滿足
直到三個禮拜後，我被調去待命班，那時是三月初
滿足稍微長大了一點，生活環境還不錯
一樣有自己的紙箱狗窩(據說是裝雞排的箱子)
報紙也變成了破抹布，冰箱裡還有弟兄自掏腰包的牛奶
更厲害的是，連狗食都有了，不用說，當然也是弟兄買的
而這時，滿足才終於有了「滿足」這個名字
至於為什麼叫滿足的原因實在很可笑
據說是因為牠的神韻長得跟其中一位待命班的弟兄很像
而有一天集合前，這位弟兄才剛呼嚕呼嚕的吃完一大碗泡麵
導致集合時有點小遲到，班長就半開玩笑似的問：「滿足了嗎？」
就這樣，這位弟兄變成滿足哥，而滿足就自然變成滿足囉！
當時待命班總共有15個弟兄輪流站哨及放假
也因此，滿足就有了15個爸爸
每一個爸爸的個性都不同
有像我一樣恩威並施的爸爸
也有看到滿足就非要踹牠兩腳的爸爸
還有疼愛與懲罰都相當極端化的爸爸
每次看到他處罰滿足，都懷疑他遲早有一天會把滿足狠狠地摔到牆壁上
當然還有常常會一邊看電視一邊抱滿足睡覺的爸爸
也有只要抓到滿足犯錯就拚命打滿足的爸爸
相反的，也有說什麼也不肯打滿足，超溺愛型的爸爸，打牠簡直就像是用摸的
另外特別的，只要滿足犯錯就會一直把滿足抓到面前講大道理給牠聽的爸爸
最後還有會把滿足踩在地上並拿槍指著牠的頭，然後嘴裡大喊：「Sit down！」
卻不知道「Stand up！」是起立的神經病爸爸
滿足就是在這充滿各式不同價值觀、教育理念的環境下長大
老實說還真的蠻可憐的，我想是我大概早就發瘋了吧！
但滿足不但沒瘋，甚至之後還聰明到可以分出各個老爸的不同
或許也是因為滿足本身也是一隻很有個性的狗吧！
都五六個月大的狗偶爾竟然還會像人一樣躺著睡覺，實在是不可思議
我在旁邊看都替牠感到不舒服
當然滿足自己也知道不舒服，畢竟大概躺三分鐘，牠就又會趴回去睡了
不過那也是之後的事情了...
當時估計才三個多月的滿足幾乎只靠本能在生活
什麼都不知道，只知道吃飯、睡覺、玩耍及拉屎拉尿
隨地大小便是常有的事，也因此三不五時就會被弟兄狠K一頓
又或者是某天吃的不錯，滿足肚子胖的跟懷孕一樣
但接著當牠叼著發臭的死老鼠在我們面前走來走去
除了不可避免的一頓揍之外，又會好一陣子沒東西，瘦得皮包骨
弟兄們又會開始可憐牠，餵東西給牠吃，過不久又會像吹氣球般胖回來
偏偏滿足吃東西總是沒有節制，常常不知道飽
最後甚至會飽到吐出來，然後又理所當然再把嘔吐物吃回去
當然，這只要被弟兄看到又是一陣毒打
小時候的滿足就常常在不斷循環這樣的生活
滿足也是隻很會撒嬌的狗，或許這是牠天生就會的
還記得大概才兩個月大時，有一次牠從待命班跑來運動場跟著我們一起玩
當時還是冬天，或許可能只是取暖吧！
牠總是會很自然地依偎在我們的腳邊
如果我們有弟兄是盤腿坐在地上的
滿足甚至會自動爬到雙腿間凹下去的部分，趴在那邊睡覺或休息
假如不給牠爬進去，牠還會用前腳戳戳你的大腿，低鳴裝可憐
可惜這樣的攻勢也只有一半的弟兄能奏效
另外剩下那一半的弟兄如果沒打牠就算是已經很不錯的了
不過只要滿足沒被我們打死，牠就一定會好好地長大
在我們飼養牠三個多月的日子裡
滿足從一隻不滿30公分的小狗，長成一隻快一公尺長的中型犬
速度真的很快，快到每次短短的收放假之間，就會看出滿足的成長
而牠所住的地方，也從一開始的紙箱
換成了飲水機下頭的木櫃，最後甚至換到了是安官桌下方或哨所內
牠真的是一隻很居家的狗，從來沒有看過牠晚上在戶外睡覺過
或許也是因為牠相對膽小也缺乏安全感吧！
隨著牠體型越來越大，也越來越沒有弟兄願意抱牠了
但牠依然還是很會撒嬌，尤其是到了晚上的時候
沒想到小時候不怕黑的滿足，長大變得竟然會怕黑
常常我站夜哨站到一半，就會看到滿足從會客室跑了出來
一直待在我的腳邊，不肯去睡覺
一開始我還不懂是什麼原因，單純以為滿足只是精神好或失眠而已
直到我蹲下想跟滿足玩時，滿足便朝我撲了上來
平常的牠是不會做這種動作的，明明已經大到我抱不起牠了
卻還是硬要兩隻腳放在我的大腿上，然後一邊打呵欠
這時我才發現，原來室內一個人也沒有
所以我把牠帶回室內，陪了牠幾分鐘後，再回來站哨
有時會成功，滿足就會一覺到天亮
有時牠又會跑出來，我們重複一樣的動作後
只是我陪牠的時間長一點，牠才會安心的睡覺
當然，除了體型變大外，滿足也變得越來愈聰明
從網路上查到的資料，一般狗狗四個多月後，就差不多可以開始學習
不過不曉得是不是因為滿足在弟兄們的鐵掌之下不得不逼自己快速成長
才四個多月，牠就已經學會坐下、趴下，下「吃」的口令時才能吃
而且再也不會在室內隨地大小便
白天就在營區裡玩，吃飯時間就自動會回來吃飯，晚上也會自動回來睡覺
儘管如此，除了叫「滿足」牠會有反應外，叫「笨狗」一樣也有反應
畢竟軍中大多數的人一點耐性也沒有
教不到十分鐘交不會就又罵又打，卻根本不了解當時更小的滿足智商還不夠
這就像要小嬰兒立刻會講話一樣困難，後來想想滿足真是何其無辜
而大概也就是這個時候，雜色的布魯托竟然生出了一純黑一純白的小狗狗
出生的第一天就被弟兄發現，兩隻窩在一起就像兩根黑白色的糯米腸一樣
這也不禁讓我們懷疑，滿足會不會其實也是布魯托生的呢？
黑色的狗都可以生出純白的狗了，那當初生出一隻黃色的狗應該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不過，這也只是猜測而已，抓去驗DNA也未免太大費周章了點
之所以我們都不覺得滿足跟布魯托有血緣關係的原因有二：
一、很簡單，就是牠們長得一點都不像
二、滿足跟布魯托不像是親人，反倒像是玩伴，雖然布魯托已經很老了
因為在一個半月後，當小小白跟小小黑可以跑出來趴趴走的時候
幾乎都是布魯托帶著牠們，不管吃飯睡覺
就算小小黑小小白私下被我們抱走了，只要布魯托出現在附近
小小黑小小白一樣還是會飛奔回媽媽的懷抱
而滿足卻從來沒有這樣的情形，牠給我的感覺就像是從小被人類養大的
對於人類一點警覺性也沒有
例如小小黑小小白會很害怕被翻過來使腹部朝上
但滿足卻很喜歡腹部朝上，甚至還會刻意躺下露出腹部要你撫摸
儘管滿足比較親近人類
小小白小小黑出現了，滿足就失寵了
常常小小黑小小白在互相咬來咬去玩耍
滿足在一旁看了也想加入
雖然大概才差了兩個多月的年紀
但體型還是差太多
滿足總是一不小心就咬得小小黑小小白唉唉叫
這時滿足又會莫名其妙就被弟兄海K一頓
偏偏有時滿足不找小小黑小小白玩就算了
小小黑小小白也會來找滿足玩
然後...事情重複，海K一頓，滿足又是何其無辜
這時的營區就像是一個小型動物園
常常可以看到六隻大小狗一起在營區內晃來晃去
只是同時，我們也想到營區的真正主人下基地快回來了
等到他們回來，三隻原本的小黑就算了
但滿足跟小小黑小小白怎麼辦？
滿足不滿六個月，還不算成狗，更別說是小小黑跟小小白了
牠們根本就沒有生存的能力
在我們弟兄們的推銷之下，小小白很幸運地總算是被領養走了
但沒被領走的滿足跟小小黑就沒那麼幸運了
長官一回來，立刻下令，營區內不能有狗
三隻小黑馬上就被我們扔了出去，牠們也毫不在乎的就離開了
似乎司空見慣，而牠們也總是可以從其他我們不知道的管道回到營區
這也難怪牠們一點都不擔心
可是滿足跟小小黑就不一樣了
牠們從來沒有離開營區生活過，也不知道小黑們所走的密道
被我們趕出去後，就不斷地在營區大門附近徘徊
不管我們怎麼打、怎麼罵、怎麼趕，都沒用，不離開就是不離開
滿足跟小小黑總是帶著用非常期盼的眼神看著大門
那幾天還下著大雨，看了實在非常的不忍心
好幾次我都假裝不小心放牠們進來
畢竟我想牠們小小的腦袋應該根本無法理解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吧！
前一天明明就還很關愛牠們，過了一天卻各個變成兇神惡煞一樣
說什麼都不讓牠們重回從小長大的「家」
老實說我也無法理解為什麼營區內不能有狗？
明明我去過的營區幾乎都有狗，為什麼我們營區不行呢？
何況假如真的有跟狗一起站過哨，就會發現牠們真的是很有用的動物
尤其是晚上，大老遠，根本什麼都看不清楚
只要牠們一叫，就知道，有人過來了，不管是長官還是阿飄
但至少會幫助你提高驚覺，偶爾逗逗牠，站哨也不會覺得那麼漫長
滿足可以忍受我們不讓牠進室內或者是哨所
但卻無法忍受回不了營區
牠會很有毅力地不斷在大門口低鳴哀嚎
每天都在跟我們玩抓迷藏，偷跑進來二三十次
我們也抓牠二三十次，但牠不死心就是不死心
而這也換來了一次比一次更兇更狠的毒打
我看了真的很難過，畢竟都已經養了三個多月，有感情了！
但弟兄們卻還可以這樣毫無顧忌的打，甚至打到最後似乎還變成一種樂趣
為什麼人可以這麼殘忍呢？就只是因為牠是狗嗎？
狗狗也有兩三歲小孩的智商，如果牠是兩三歲小孩呢？還打得下去嗎？
這也難怪為什麼戰爭打到最後沒有所謂的正義與邪惡
大家都是邪惡的，進入群體瘋狂狀態的人，根本就不會在乎自己在做什麼
因為大家都這麼做，反正一回生二回熟，打就對了！
打到後來，滿足變得很怕我們，但牠還是想回家，牠還是不放棄
而這時，我也才發現滿足真的分得出牠的每一個爸爸
從小就會打牠而現在打更兇的爸爸，牠幾乎都退到五公尺遠
打得稍微不兇的，牠會距離大概兩公尺左右
而從小對牠好但現在會打牠的爸爸，牠頂多站一公尺遠
甚至還是直接敢在你附近走動
但不論怎麼樣，從大家開始採取暴力驅趕後
滿足就再也不快樂，而小小黑也從此消失了
有人說小小黑被布魯托帶走，有人說布魯托根本沒有跟小小黑在一起
總之，小小黑失去下落，現在只能希望牠被有心人士抱回家領養
畢竟軍中的人大多都抱持著反正只當11個月，也因此，多餘的事根本都不想管
只要把自己管好就好了，其他事要看交情及心情，何況是隻狗？
當初養狗，出發點有一半就是因為無聊，把牠當作玩具
高興，就餵牠吃飯，不高興，就踹牠兩腳出氣
現在長官不准了，那就不養啦！
反正牠當初也只是隻野狗，被我們多養了三個月算牠運氣好
就算明明知道誰有機會可以養，卻因為誰都不想放假時處理這種事
不約而同地弟兄們都很有默契的默不吭聲
大家都表現出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
真的沒有辦法認同！
我把滿足牠們當作生命，與人對等的生命
而不是只是隻低等的狗，如果哪天牠們在外頭被車撞死
我真的覺得我們待命班要負起很大的責任
畢竟使得牠們完全沒有生存能力的，不是別人，正是我們
要就從一開始就不要養，要不，就好好地幫牠們找一個新家
我決定採取行動！
對於軍中這群弟兄，我早就不抱任何希望
我積極打電話去各個民間收養團體
從台北打到桃園
但每一個單位都說，沒辦法，我們太多狗了
何況你的狗，都已經五六個月大了，請直接找人送養吧！
我也問過周遭有機會可以養流浪狗的人
但很遺憾，沒有任何人願意收養
現在只能依靠網路上的領養機制看有沒有善心人士願意收養
但說真的，這機會比直接出去找還要渺茫呀！
結果就在前三天，滿足真的被大門口出去的車子撞到腳
之後走路就變一拐一拐的，這時似乎大家才良心發現
或者我的作為也多多少少有影響他們吧！
又或許也是因為快撤出待命班了，想留下個比較美好的回憶
弟兄們又無視於命令把滿足放進來，不再打牠
吃飯時間一樣叫牠吃飯，陪牠玩，睡覺就睡老位置
兩天後，待命班交接，我們還特別把滿足也私下交接了
希望下一個待命班會對滿足很好，衷心的希望
假如不好，也希望滿足至少能撐到下一個主人出現為此
我不會放棄的！
最近的幾次放假，每次看到吃剩的雞骨頭
都會不自覺得想留給滿足
這才發現，原來自己正在放假，怎麼會有機會拿給滿足吃呢？
實在沒想到自己會因為一隻狗狗而牽動到自己放假的情緒
無論如何，我很感謝滿足帶給我三個多月一段特別的體驗
過去我的人生中，從來就沒有養狗這回事，小時候的我甚至還很怕狗呢！
我相信這三個多月的回憶絕對會是軍旅生涯中最美好的一段回憶
因此，我也希望滿足能過得幸福
希望有一天滿足的蛋蛋會掉下來，別再當一隻沒有蛋蛋的公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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