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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4-02-13 16:53:00| 人氣348| 回應0 | 上一篇 | 下一篇

也曾看山:瀋陽舊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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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間
也曾看山是──隔世重說瀋陽內戰人物

中國時報 ◎王鼎鈞  (20040207)

內戰時期的瀋陽,已成隔世,那時有幾個人物,我不能忘記。

先說熊式輝,那時他是東北行轅主任,「行轅」的全稱是國民政府主席東北行轅,也就是蔣介石主席在東北的辦公廳,行轅主任等於說是蔣先生在東北的代表人,也就是東北九省軍政總管。

熊氏的工作很辛苦,白天要接見許多人,要開會,半夜還在辦公室批公文。熊氏在辦公室外有自己專用的廁所,每天下班後,廁所鎖起來,第二天上班時打開。這天晚上熊去上廁所,忽然停電,電燈都滅了,就在這個時候,專門負責打掃這間廁所的清潔工走過,他發現專用廁所的門還沒有上鎖,就隨手鎖好。熊氏打不開門,不好意思叫喊,害得這位儒將在廁所裡關了很久。熊氏大度包容,沒有為這件意外申斥處分任何人,傳為美談。

四小名旦之一毛世來到瀋陽公演,只演一場,轟動東北,有錢買不到票,進場看戲的人皆非等閒,無異是特權階級大展覽。我在戲院門外右側望見熊氏進場,他的氣概威儀可說是東北第一,可惜走路時兩腳不平,竟是一個輕微的跛子,難免減色,我大感意外。後來知道,東北保安司令長官杜聿明,遼寧省主席徐箴,也都不良於行,更覺詫異。東北人竊竊私議:蔣主席用人一向講求相法和預感,接收東北怎會再擺出一個步履艱難的畫面?豈不成了日後戰和兩難的預兆?

東北人對熊氏很有意見,認為這位儒將「儒」的成分多、「將」的成分少。熊氏長於折衝調和,東北人盼的是披荊斬棘之才。東北方言,「熊」是懦弱無能的意思,民間俗諺:「兵熊熊一個,將熊熊一窩。」行轅主任是上將職位,如何「熊」得?他們口沒遮攔,管熊式輝叫「熊十回」。蔣主席長於用人,但不諳東北方言,否則,他老人家也許有幾分忌諱?

熊氏也有英明果斷的一面,四平街第二次戰役,守將陳明仁置之死地而後生,援軍苦戰解圍。熊式輝爭取在第一時間慰問將士,立即飛往四平,再坐汽車馳入市區,當時戰場尚未清掃,沿途佈滿陣亡官兵的屍體,座車從死者身上輾過,熊氏面不改色。

東北人常說,倘若派張學良去接收東北就好了!這話感情豐富,表現了對少帥的疼惜敬愛。無奈先人遺澤和同袍道義很難遏阻中共發展,戰後東北的局面,有形而上的問題,有形而下的問題,幽居十年的少帥究竟能了解多少?歷史不能假設,但可以想像,抗戰時期,如果少帥帶兵「打鬼子」,他極可能是另一個張自忠,抗戰勝利,如果派他主持東北軍政,他也許是另一個傅作義。

東北人有英雄崇拜,對抗日名將孫立人稱頌備至。孫將軍有將風,令人傾倒,但口型倔強,好像隨時準備吵架的樣子,出入行轅和長官部,總是帶著怒容,未免美中不足。我的「上校爺爺」在瀋陽有一所別居,門牌為秋町十三號,經常有高級軍官借地行樂,議論時事。他們認為孫氏性格特別,既難與上級合作,又難與同僚合作,得民而不能得君,將兵而不知將將。他們說,孫將軍總認為和黃埔嫡系推擠才有他的空間,其實他也是嫡系,至少他也可以成為嫡系。不錯,他戰功顯赫,認為戰功高於一切那是中下級軍官心態,「兵驕必敗」,不僅是被敵人打敗,也包括被自己人打敗。一個人,無論他有多好,他不能取代所有的人,到了積不相容的時候,只有調整少數,維護多數,這是「經濟」原則。有位軍官本是孫氏部屬,他千方百計調出來,他說良禽擇木而棲,孫立人這棵樹有危險。

瀋陽歲月,孫氏常有怨言,他的新一軍負荷太重,折損太多。我們無力分析每一戰役,不能指出指揮上的錯誤,一般而論,對付勁敵的時候當然要動用勁旅,最優秀的軍人常在最艱苦的任務中犧牲,這是戰爭的「反淘汰」現象,從古如斯,為之奈何!

孫將軍有抱負,但東北戰局並非他能扭轉,守長春的鄭洞國,守錦州的范漢傑,看面相都比他有福氣,奈何將軍百戰身名裂!孫將軍塞翁失馬,到台灣訓練新兵,脫離了東北這一劫,我們為他慶幸。他是英雄,看歷史另有見地,終於捲入「兵變」冤案,幽居終身,親信部屬遭到無情的整肅,千古痛惜。《荀子》一書暢論君道與臣道,現在檔案資料逐漸公開,孫將軍臣道有虧,蔣先生君道有失,都付出慘痛代價。

趙將軍聲音宏亮使人精神大振

我們最喜歡的將領是趙家驤,他擔任東北保安司令長官部的參謀長,主持瀋陽各部隊的大會操,每星期一早晨舉行一次。瀋陽醫學院附屬醫院的大操場大得出奇,東北真個地大物博。趙將軍聲音宏亮,措詞簡潔生動,善於掌握群眾心理,使人精神大振。

那時軍政要人訓話,總是拿出稿子照念,這是抗戰時期從未見過的事情。稿子由祕書撰寫,祕書長於寫輓聯、壽序、八行書、工作報告,不懂聽眾心理,未受過口語化訓練,演講者咬字不準,沒有節奏感,大部分聽不懂,小部分聽懂了、也沉悶無趣。蔣夫人在美國國會演講的時候透露,她在陳列館看見羅斯福總統的講稿,有時一篇稿子經過十二次修改,眼前這些長官幕僚根本不知道為甚麼要修改。我只遇上兩位不念稿子的人物,除了趙家驤,還有陳誠,陳氏中氣不足,浙江鄉音極重,音質粗糙剌耳,我要第二天看報才知道他究竟講甚麼。趙將軍便不同了,那時聽演講不興鼓掌,每次聽他講話我都有鼓掌的衝動。

大會操時,我的位置緊接傘兵的排尾,他們全是二十來歲的精壯青年,臉色放出光來,全套美式裝備,草綠色尼龍軍服,上裝翻領,拉鍊半敞,沒有扣鈕釦的麻煩,一律佩帶卡賓槍,短小輕便而又火力強大,從步槍輕機槍的壓力下解放出來,風動袖管褲腳,若不是腳上一雙沉重的長筒皮靴,簡直飄飄欲仙,對那些扛著小米加步槍的解放軍來說,也就是天兵天將了。絕未料到中共能吃掉國民政府派出來的四十萬大軍,也絕未料到趙家驤將軍後來死於金門炮戰。

我還得記述一位東北耆宿馮庸。他原籍遼寧海城,在軍界、工業界、教育界乃至慈善事業都是名人,他和張學良、莫德惠同為東北的象徵。政府委派他做東北行轅政務委員會常務委員兼監察處長,主持「東北軍法執行部」,表示對東北人的信任尊重。他在「南七條」辦公,每個星期一開週會,集合有關單位聽他訓話。

東北軍紀越來越壞,他沒有多大作為,情有可原。執行軍法非他所長,週會訓話言之無物,好在這是國民政府籠絡東北的一個形式,大家也能理解。可是有件事很奇怪,他經常找各單位的麻煩。有一次週會結束,值星官喊立正口令,向馮敬禮,馮指著一個軍官大聲斥責:「看!還有軍官不向長官注目,你懂軍人禮節嗎?」被指責的軍官高聲回應:根據陸軍禮節,由值星官發立正口令向受禮者敬禮,其他的人一律立正,立正的要領是抬頭、挺胸、兩眼向前平視,我沒有錯。馮當時很難下台。

他們都是上校爺爺的好朋友

那是國民黨人充滿幻想的時代,每個人自己對著鏡子替自己看相,只往好處看。他們個個面龐寬闊,肌肉厚實,步履穩健,個個都能死守據點。他們對外演講無數,對內訓話無數,沒有一句「嘉言」流傳。但是有兩句話也許能在街談巷議中保存百年:第一句,接收之初,蔣介石主席和夫人宋美齡女士一同到東北視察,瀋陽市民特別為蔣夫人舉行歡迎大會,萬眾雲集,某大員登上講台昭告群眾:「東北收復,你們常說回到母親的懷抱,現在母親來了!」台下有許多白鬍子老頭兒,我不知夫人聽了感受如何。下一句:東北潰敗,四十萬精銳幾乎全軍覆沒,某軍長隻身逃到葫蘆島,新聞記者問他失敗的原因,他忿忿地說:「我們這一場戰役簡直是共產黨指揮的!」這句話登在大公報上,那時大家還不知道參謀本部主管作戰的次長和廳長都是共諜。軍長一言透露消息,中央對東北戰事的決策和指揮,犯了許多錯誤。

我在秋町十三號遇見多位「無名氏」,他們都是上校爺爺的好朋友,我呢,上校爺爺當眾介紹:「這是我孫子。」我們是大族,有「七歲的爺爺,七十歲的孫子。」他們談話不怎麼避諱我,有時我在別室,日式房屋中間隔一道紙門,也聽得見。從他們的談話可以知道接收東北種種可笑的行為,銀行、房產、倉庫最熱門,醫院也還可以,有藥品盜賣,工廠要找原料,要發工人薪水,由他停工了事。(合眾社記者報導,瀋陽有工廠四千六百家,接收後只有二十家開工。)孤兒院那才惹人討厭,誰去接收大家傳為笑談。

他們抱怨沒有派到南京、上海、廣州,那才是肥缺。也有人慨歎:「這一次如果還不能發財,那就今生休想發財了!」有位上校計算荷包賺飽,可以知足,闔家到香港做寓公,靜觀世局變化。接收人員的「五子登科」(車子、房子、金子、女子、面子)天下知名,據他們說,應該加上「廚子」,合成「六子」,大官愛吃,東北多少山珍,個個吃得紅光滿面。他們互相替對方計算「六子」,惋惜自己的不足,嘲笑對方的不足。有一個人說他也是萬般無奈,「難道落個身後蕭條,勞動那些貪官替我捐子女教育費?」聽他們說,上校爺爺還算乾淨,大家笑他「命中無子」。有人勸他把秋町十三號賣掉到北京買房子,另一個人反對,主張到南京去買,上校爺爺大驚:「難道北京也會丟掉?」那人說:「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南京不會丟掉。」當時國共內戰,這段對話表示他們對戰局的看法。

(王鼎鈞,山東省臨沂縣人,抗戰時期投筆從戎,來台後任職於廣播公司、電視公司及報社。文學經驗長久而豐富,著作等身。現旅居美國,專事寫作。)

台長: 威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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