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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少四壯集
過年二三事
http://news.chinatimes.com/Chinatimes/Philology/Philology-Coffee/0,3406,112004020400448+1105130102+20040204+news,00.html
◎柯裕棻 　(20040204)

會為了過年而憂心，表示你長大了。友人這樣告訴我。我想，那麼我大概一點兒都沒長大。從前過年愛玩，吃吃喝喝，玩牌，出門亂逛。有了工作之後，過年就是睡，大睡特睡，不能自已，彷彿永遠睡不夠似的。

放完年假開工之後，大家見面拜年總會問，過年做了什麼，去那兒玩了。有人連打了幾天麻將，有人連看幾天DVD，有人連吃幾天，有人連泡幾天溫泉，有人出國揮霍，我則是連睡幾天，總之，就是人人不事生產，靡爛到了極致，平日老覺得不夠的事，過年一次撈回來。 有些朋友愛打牌，一遇著年假，立刻開幾桌麻將，日以繼夜連打三天，那種毅力遠遠超過平日上班熬夜趕報表的能耐。我則完全不能明白熬夜打牌的道理，輸贏還在其次，有時間休息卻不休息，反而比平日更拚命動腦子，我覺得太不划算了。但是，蒙頭睡覺也不是多麼光彩的事，逢人問起，我總是支支吾吾說，沒做什麼。總不能說出「我每天睡到下午一點，起床就吃，晚上又睡，爸媽也拿我沒辦法」這種話來。

只有一天，我倒是為時勢所趨，到天后宮去走了一遭。那裡有成千的善男信女拿著香膜拜，他們臉上那種誠心與專注是平日在塵世裡見不到的，只有到了廟裡，在神的腳下，才顯現了少有的謙卑。

這幾年大概是因為經濟不好，求神拜佛的人似乎越來越多了，大概是因為時運好壞不掌握在個人的手裡，因此大家就只好問問鬼神的意見。單單只是過個年，我就從各種管道聽見不少吉利招財小妙方，有些方法和器皿簡直令人咋舌，包括在某個方位放辣椒、斗笠、掃帚畚箕、一缸水、古錢、幾元硬幣幾個、各色水晶、開運竹、老鼠形象物、鏡子或財神像等等，甚至報紙上還公佈某一天最好要穿某一種顏色的衣物，忌諱哪些顏色和器物。如果照單全來，恐怕一屋子琳瑯滿目的無用器物，全都有神聖的象徵意義，暗中支配了屋主的行動與命運。

爺爺奶奶對民俗偏方的堅持也沒有如今的媒體這樣熱衷，但是在眾口鑠金的社會裡，即使是平淡無奇的一張紙，也會因為眾人的口沫而變得分外有力量。

從過年前開始，眾朋友就力勸我務必在過年期間上廟裡去安太歲，萬萬不可輕忽，免得一年裡多災多難。我是個從來沒有拿過香的人，今年首次為了安太歲而進廟求平安。

在廟裡求平安的規矩其實有點複雜，更何況台北成都路的天后宮一共有四面八方上上下下大大小小十個神位，有人有神也有動物。我第一次進廟就見識到這種「買一送十」的大陣仗，心裡非常驚慌，加上被香煙薰得頭昏，又被某個信徒的香給燙著，整個過程異常混亂。儘管有朋友在一旁指點，而且好心的進香者也不時給予建議，我依舊弄錯了許多規矩，要不是忘記放金紙，就是忘記插香，拜錯方向，弄錯順序等等。

這種百年老廟給人一種深沉的感覺，媽祖從高處俯瞰眾生，這是她直轄的地盤，我越錯就越不安，彷彿任何一種無心的錯誤都足以造成千古恨事。最後，我連買光明燈的資料都寫錯，原來連這種資料填寫都有不可違逆的順序和規矩。

我不斷受到指正與責備，我想我在廟裡犯下的種種小失誤足以使一切的祈禱失效，如果神祇為了無謂的細節而加倍懲罰我，我倒不如從來沒有拜過。我終於無法承受這種荒謬的細節決定論，在瞬間失去了誠心，草草付錢離開。慫恿我去安太歲的朋友說，果然我太歲犯得厲害，連安都安不好。

我終於明白魯迅為什麼那樣厭惡傳統宗教，我則是非常後悔，我真應該在家裡大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