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訪數位趨勢家尼葛洛‧龐帝談創意思維的孕育
http://tw.news.yahoo.com/2003/11/25/bweek/4388462.html
創新的視野遠比IQ重要
商業週刊 採訪整理●孫秀惠
《數位革命》作者,知名的數位趨勢家尼葛洛‧龐帝〈Nicholas Negroponte〉,也是麻省理工學院媒體實驗室主持人。媒體實驗室一九八七年成立,以「傳播與資訊通訊科技終將匯聚合一」為願景,研究人類感官、知覺、互動科技的整合。在他的帶領下,媒體實驗室從奈米感測〈Nano Sensing〉與分子機器〈Mo lecular Machines〉,到情緒運算〈Affectiv e Computing〉與可觸摸的媒體〈Tangible Me dia〉等等,帶出許多前瞻的創意。十一月十七日,媒體實驗室宣布與台灣的工研院創意中心合作成立台灣的實驗據點。他也接受了《商業周刊》的專訪,暢談他對於孕育創新的想法。以下是專訪紀要:
數位未來,沒有標準答案
《商業周刊》問〈以下簡稱問〉:你在《數位革命》這一本書當中對於數位生活的各種預言,如今許多都一一成真了,數位世界發展至今,你覺得跟你理想中的差距還有多大?
尼葛洛‧龐帝答〈以下簡稱答〉:我沒有任何所謂「理想」的數位世界。看這個問題,你還可以問:究竟數位世界的極限在哪裡?或者,數位世界的品質跟原先期待的落差有多大。但是,都沒有標準答案,因為要看你現在在什麼地區,你是從企業經營的角度來看,或者你想的是跟在家照顧小孩有關的數位生活。以義大利為例,在義大利,手機的穿透率是百分之百,然而,義大利人在家中使用筆記型電腦的比率卻是幾近於零。而在韓國,因著政策的關係,寬頻的使用一下子就到達高峰。每個地區都不一樣。
問:未來十年,有什麼潮流、趨勢將會對我們的生活有重大影響?
答:有機通訊是我認為很重要的一項。未來的通訊將會是零基礎建設〈infrastructure free〉,在通訊網絡中,每一個人既是接受者也同時是提供者,每一個參與者的貢獻會開創新的連結。知識會按照自己的方式去前進、累積,廣播、電視的數位化也會受此影響,未來不一定需要發射中心,因為每個人都有可能是生產者。除此之外,我認為生物科技將會出現前所未有的影響力。我不認為傳統的電腦科技還會有任何重大的突破了。未來會是像生物科技、分子生物學,甚至某些製造業展現快速的進展。
問:所以將來不會再有一波像一九九○年代那樣的電腦或網路的熱潮了?
答:九○年代的那一波熱潮,主要是因為當時一切都還在起步。那是一個數位革命的年代,還沒進入數位文明。但現在,電腦或網路就像當初的交通革命一樣,有新款的汽車出現,但是不會有熱潮或驚奇了,因為它們已經進入我們每日的生活中。網路產業範圍很廣,舉付款機制來說,我想這部分的發展一定會很大。不管一毛錢或上億的交易,全都會在網路上進行;企業購併、大宗買賣等等。所以,將來不會再有網路熱潮,但是人們的生活方式,例如付款
這件事情,卻是會完全被網路改變。
問:現在許多資訊大公司都在推展「數位家庭」〈digital home〉的概念。你的看法如何?它會帶來多大的影響力?
答:這是最舊的想法啦!一些老想法一直重新出現。我認為數位連線的家庭,的確因為 Wi-Fi的出現而有大躍進。至於所謂在家裡搞個數位中心,當然也沒什麼不好,只不過我覺得那既不會帶來太多改變,也不是什麼新想法。
創意赤字,點子太多出現退縮
問:你最近在接受美國媒體採訪時,提到你認為「創意赤字」〈deficit of new ideas 〉的情況越來越嚴重。為什麼這麼說?
答:創新點子的來源不外乎來自於新公司、企業的研發中心、外部實驗室或者學院,然而過去幾年……,而且資訊大企業也越來越無法吸引創意人才,現在幾乎只剩下學術單位獨撐大局。而之所以會出現這種現象,是因為九 ○年代出現了太多的點子了,良莠不齊、無從判斷,結果目前就出現了退縮現象。這一點你可以借用企業的資產負債表概念來看,未來有相當一段時間,創新點子的支出都會是大於收入的。所以這是過與不及的結果。就像產業的循環一樣,目前科技產業也位於創意的谷底。
問:大企業有很多研發資金與資源,照理應該可以吸引很多人,怎麼說它們會找不到人?
答:我指的是那些真的想做,也可以做出完全不一樣創新的人。對某些產業而言,研究的器材非常昂貴,只有大公司才負擔得起,所以研發人才,例如藥品研發,都不得不進入大公司去。但是電腦與軟體的設備成本是很低的,創新研發不需要花大錢,人才也不一定需要依賴大公司。九○年代末期,有一些大學畢業生就是這麼想,他們決定自己當老闆。至於那些進入大公司的人才,經過幾年下來,也對於他們的工作不滿意,因為他們每個人頭上都背負了所謂的高人事成本,他們必須花很多精神去控制預算,還要從事許多他們不擅長的管理工作。同時企業的內部控制也更嚴格,所以企業很難吸引真正異質的人才,例如你進了IBM,就不一定能如願的做你想做的互動電影的研究,所以真正創意型的人才,許多是無法留在企業內的,甚至他們在企業內的表現一點都不好。而且,如果你是個有企圖心的研究人員,進入像日本或者瑞典那種超級大公司裡面,你簡直就像蒸發了一樣。所以「媒體實驗室」裡面收留了一大堆來自各領域的創意難民〈笑〉。
生產點子,也製造創意人才
問:你如何帶領你的團隊讓他們能夠一直保持充滿創新的想法?
答:我的做法就是不去告訴他們該做什麼。我們不會坐下來開會訂計畫,他們只是去做非常感興趣的事情,所以熱情非常的高。這跟企業內部研究很不一樣,在企業中,你先有個研的目標,你訂定計畫,然後討論進度,然後,有一半的人用來管理另外一半的人做研發。要有創新性,一定要結合多領域的人才,藝術、文化跟科技類型的人都要有,才能激發出特殊的火花。
問:你提到在媒體實驗室,點子本身就是一條生產線,怎麼說呢?
答:我用「生產線」這個詞,其實是一種比喻。有人生產麵包、有人生產汽車,我們則是生產點子的地方。跟一般生產線很不一樣的是,點子最後能夠成為好的成本的機率是很低的,然而,透過生產點子,其實我們也創造了另外一條生產線,就是人。透過生產點子,我們也同時製造了創意的人才。
問:如果台灣希望成為亞洲的創新基地,你認為我們現在擁有什麼條件?還缺乏什麼?
答:你們擁有民主,也就是說,你們能夠容忍不同的意見。你們有中、小企業,所以產業結構並不單一化。不過我覺得台灣的國際化程度並不好,我並不是指這裡有沒有外國人來工作,而是指你們參與在國際性的創新活動與合作不夠。台灣要吸引外國學生來這裡讀書,或進行短暫研究並不難,但是要他們相信可以在台灣找到研發的生涯發展,恐怕說服力就很低。另外,我並不了解台灣是否真的有接待國際人才的熱情與友善度,我不是指那種人與人之間微笑、幫助的友善,而是指規畫設計面是否友善。也許你們可以參考愛爾蘭,因為他們的政府做了非常好的事情吸引外國人才。愛爾蘭又溼又冷,東西又難吃,可是你看他們吸引了多少高科技的企業與創意人才到那裡。像是藝術家到愛爾蘭的收入是免稅的,所以台灣必須要做一些事情才能吸引人才。
問:若是從創新能力的角度來看,你如何定位台灣在亞洲的位置?
答:照理來說,新加坡應該最有創新的潛力,因為他們有很好的條件,只可惜,政治的管理方式讓能力都發揮不出來。前一陣子我去新加坡,他們的政府竟然在討論要成立一個創意社區,把創意人才集中在那裡面,讓他們可以打破規範。真的是很詭異的想法。日本則完全無望,那個社會太封閉,又完全是大商社主導一切。我對韓國認識比對台灣要多,我感覺韓國還不差,韓國年輕人創新活力相當旺盛。至於中國,現在有許多創新活動在當中發生,我想最終會累積出一些具有經濟價值的東西。我對台灣還需要多一點時間認識才能夠給你答案。
問:所以當如何釋放創新的能力?
答:創新來源主要出自於差異化〈differ ences〉;不同的語言、文化、人種、人才… …,差異存在的地方就有創新。像台灣是一個同質性較高的社會,就有先天的弱勢。美國是個大熔爐,它能產生那麼多諾貝爾獎得主,因為這個地方有太多差異,會激盪全心的創意了。關係創新的另一點是「漸進主義」〈increm entalism〉,凡事一定要循序漸進,對於創造力是很大的傷害。我常聽到一些大公司說,我們按部就班來做,或者慢慢改進,這是無法引發創造力量的。另外一項弔詭的事情是,紀律可以促進產業的制度化發展,可是紀律也是創意的敵人。有個老闆告訴我,他要好好讓公司增加創意,我問他怎麼做,他說,「我要規定高階主管,每個禮拜二、禮拜四早上開會構想創意。」多麼可笑的事情。還有,就創新來說,視野〈perspective〉遠比智商重要。企業常常引用的人才越來越鑽入某個單一領域,結果創新的視野無法開拓。
有些地方,尤其是歐洲,有一種對創新非常不利的文化,就是如果失敗,例如創業失敗,就再也沒有機會。還有些地方,若是做事不成功,你的父母、同事就會對你很不諒解。然而,文化上容許人有機會失敗,對創新嘗試是關鍵的條件。美國就是一個可以容許失敗再來的地方,所以美國也從許多失敗經驗中累積了很多創意資產。
問:我知道你自己也投資了許多創新公司。你投資的選擇標準是什麼?
答:喔,我是很隨性的〈very easy〉。我的投資其實都是在投資「人」,而且從很早的階段就開始投資。他們的點子是什麼,對我不是那麼重要,因為很多他們在做的東西我其實也不太了解。我的選擇標準百分之百都從人來看。
問:什麼樣的人?
答:他們有熱情、投入,他們的能量很大,他們的聰慧程度……。在創新研發上,最糟糕的一種人,就是固執的人。那些認為自己的點子一級棒,一點都不能修正,一點都聽不進別人的意見,也沒有跟隨企業需求調整的彈性,對這類人投資,通常注定大賠。另外一種人也不好,就是他們興趣太多,想做的東西太多,稍微有個風吹草動就放棄原有的想法,無法執著於一種創新研發。我會選擇特質位於這兩者當中的人。
問:你有投資不成功的經驗嗎?
答:我投資過差不多五十家公司。我告訴你,差不多四十家是失敗的!有兩家非常的成功,其中之一是搜狐,我投資了搜狐,不管從財務面或知識面來看,收益都非常高。我也投資了「連線」〈Wired,編按:包括了網路與實體雜誌事業體〉,同樣投資報酬率也非常好。另外還有大約八家投資,現在沒什麼進展,也還不知道未來會怎麼樣。投資五十家,只有兩家成功,比率很低,不過從報酬率來看,依然是很不錯。
問:你說過,對於創新活動來講,有機會失敗是很重要的。那麼你通常如何看待自己的失敗經驗?
答:這要看是從投資失敗或者自己做事失敗來看。如果是投資失敗,只要設法不要損失太多就好了。如果是自己做事情失敗,例如當初我在印度設立一個實驗室,但是後來失敗了,可是我卻可以從這個失敗經驗學到許多事情。失敗最重要的是要學習,多數的失敗都不沒有嚴重到是個天譴,所以我不會花太多時間去懊惱,但是找出失敗的原因卻是一定要做的。例如印度的失敗,就發現跟組織人事很有關係,以後要設法避免。人永遠是最大的問題。
孕育文化,用創意人吸引創意人
問:如果有企業希望孕育他們自己的創新文化,你會有什麼建議?
答:就我的觀察,多數企業都沒有所謂的創新文化。如果真要說企業如何培養這方面的文化,我想是用創意人才去吸引其他的創意人才吧。因為這類人是會互相吸引,文化不是坐下來決定花多少預算去創造的算術問題,它需要有人,你找到人,給人空間,然後人才自然會滾動增加,只不過企業體制內的創意文化醞釀不是那麼容易。
問:你有蒐集美酒的嗜好,聽說對烹調也很有研究。這些興趣對數位研究工作有沒有啟發?
答:我的興趣不能說對我的工作有直接的影響。但是興趣把你帶到一個完全不同的情境中,讓你接觸完全不一樣的人。我最好的朋友,我花最多時間在一起的人,都跟數位沒關係。我認為這很重要,因為可以讓你接觸完全不一樣的觀點,不一樣看待生活的想法。有些人的工作跟他們的生活無法分割,但我不一樣。
尼葛洛‧龐帝〈Nicholas Negroponte〉的網站:
http://web.media.mit.edu/~nichola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