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著畫筆當鋤頭:農民畫家米勒
第二次世界大戰的時候,有一位法國的藝術家移民到美國去避難。下了船,要檢查行李,海關人員看他行李袋鼓得滿滿的,就問他:「裡面裝的是什麼?」
藝術家嫌那問話的人態度不好,就故意開玩笑的回答:「巴黎的空氣。」
結果,美國人對他脫帽致敬。
那個藝術家名叫杜象,他就是第一個在蒙娜麗莎的臉上畫上鬍子的人,後來成為美國達達主義的健將。
他那句有名的「巴黎的空氣」,實在夠酷。而巴黎的空氣也的確與眾不同,那裡面有香水氣、藝術氣、沙龍氣,還有法國人的傲氣。提到法國人的傲氣,還可以跟你說個小故事。
現在,讓我們來想像一下:一八八九年在巴黎的一個拍賣會上。那一年的拍賣熱點是一張米勒的作品〈晚禱〉。
米勒生前並沒有被法國人看重,所以他一生幾乎都在貧困中度過,這時他已經死了十四年。
你一定會問:為什麼他都死了這麼久忽然又熱門起來呢?原因是那時的美國人非常喜歡收藏米勒的畫。(米勒晚年有兩位學生是從美國去的。)
當時在法國人的心目中,美國人像個暴發戶,除了錢,什麼文化也沒有。美國人呢,也有自知之明,一心要「以文化美容」,有錢人於是紛紛到歐洲去購買藝術品。而米勒畫的農民生活,最能引起他們的共鳴。
這一回,有位老法跟一位老美都看中了〈晚禱〉。你來我往的,互不相讓。
當美國人出價出到四十多萬法郎的時候,那位法國人其實已經開始心虛了。因為他自己並沒有錢買畫,是幾位美術館的董事和富商合起來出資請他代買。可是,這時候因為出價之高已經吸引了沙龍裡所有的人,法國人忽然「民族主義」起來,看了看那張米勒三十年前的畫作,把心一橫,對觀眾說:「這是我們法國人的作品,怎麼可以讓它流落異鄉?」
在場所有法國人,剎那間群情激動,還有人喊出「法國萬歲」的口號,於是大家就猛替他出價:
「五十萬,五十萬。」
美國人也不甘示弱,又往上加。
法國人已經是騎在老虎背上了,硬著頭皮,手心冒汗,只好再往上加。
美國人想了想,那又不是米勒最好的作品,何苦引來公憤?於是就放棄了。
最後,三板拍定,〈晚禱〉歸法國人所有。會場中,所有的法國人好像足球賽獲勝似的,興奮無比,拼命鼓掌,並且大唱法國國歌。
那位可憐的買畫人,回去跟投資人結結巴巴的說他花了五十多萬法郎買了張米勒的〈晚禱〉。
「值這麼多錢嗎?怎麼可能?」投資人很生氣,因為實在是拿不出這筆錢。最後〈晚禱〉還是落入老美手中。
那位開心的美國人把〈晚禱〉帶回美國,在全美國巡迴展覽了六個月之久。
然而,故事並沒有到此結束。
當時在場唱國歌的法國人裡頭,有一位百貨公司的老闆,得知〈晚禱〉還是給美國人買走,覺得太丟臉了,發誓將來要賺夠錢把畫爭取回來。後來,他果然成了大富翁,便以八十多萬法郎把〈晚禱〉贖回,捐給了羅浮宮。如今,它已成為法國的「國寶」。
「在一片平靜的田野裡,他們的工作平安的過去了。當落日西沉的時候,教堂裡一聲沉重的鐘聲,輕輕的橫渡了這沉寂的田野,消失到太空的無限裡去。因此這忠實的農夫,放下了鋤頭,開始向上天致謝,讓他們過了平靜的一天。這裡面帶著宗教淡淡的哀愁和對於生的滿足。」
一百年前,這個故事相當轟動。到現在聽起來也還像天方夜譚。
其實,就算是〈晚禱〉真的一直流落異鄉,米勒也依然是道道地地的法國藝術家。因為他不但是個土生土長的法國鄉下人,而且他生前也一直以「生為農夫,死為農夫」自傲。全世界的人一提到「農民畫家」,一定第一個想到他。
除了一般人,在藝術家當中也有很多人崇拜他。譬如梵谷,他就佩服米勒佩服得不得了,梵谷在給他弟弟的信中說過:「當我想不出題材來畫時,我就仿米勒的作品,這帶給我很大的快樂。」梵谷仿米勒的作品之多,一九九八年的時候,法國奧塞美術館還為他們兩人開了一次特展。
米勒的畫中有浪漫情懷,總想把現實畫得比現實本身美好一點。可是梵谷完全浪漫不起來,梵谷的農人、婦人都畫得很醜,風景都畫得很硬。因為米勒的身邊都是愛他和他愛的人,而梵谷一個愛人也找不到。梵谷仿米勒的作品仿了一輩子,可是從來不曾享有過米勒式的溫情,無論是在畫裡或畫外。
達利是西班牙畫家,西班牙是個天主教國家,達利說他小時候在教會學校裡讀書,教室的門上,掛著米勒的〈晚禱〉,每次看到那張畫就有一種說不出的感傷:那位低頭默禱的農婦有如現代聖母,那個脫下帽子規規矩矩拿在手中、垂著沉重的頭的農夫,像個被壓抑的靈魂,米勒筆下那淡淡的哀愁氣氛,就像出現在他回憶中的童年一樣,使他永難忘懷。
除了梵谷,另外還有一個受他影響很深的繪畫大師,讓你怎麼猜也猜不到的。
那就是二十世紀現代畫家裡頭最有名的超現實主義大師──達利。
沒錯,就是那個瘋瘋顛顛留著兩撇向上翹起的小鬍子的西班牙畫家達利。
非常的不可思議吧?這老老實實的自然寫實者米勒還能影響到那個怪誕得無以復加的達利?
真的,在達利的傳記中,他確實說過他的第一張啟蒙畫就是米勒的〈晚禱〉。
超現實的畫是可以意會而難以言傳的,尤其是達利那個「半瘋子」畫出來的。達利雖然心中無神,但腦中似乎常常在思考那些形而上的問題。米勒在他心中有著崇高的地位,從這畫裡不難看出。
達利說他小時候在教會學校裡讀書,教室的門上,掛著米勒的〈晚禱〉,每次看到那張畫就有一種說不出的感傷:那位低頭默禱的農婦有如現代聖母,那個脫下帽子規規矩矩拿在手中、垂著沉重的頭的農夫,像個被壓抑的靈魂,米勒筆下那淡淡的哀愁氣氛,就像出現在他回憶中的童年一樣,使他永難忘懷。
誰說不是呢?米勒的畫,看過的人都會為那種神祕的詩意和淡淡的愁緒給迷住的。他筆下平凡的人物,那麼溫柔敦厚。
卡拉是達利的愛妻,米勒的〈晚禱〉是達利自稱影響他最深的一幅畫,畫面中兩者並存,而魔鬼幽靈般的躲在門後,好像隨時可以進來偷襲。
那麼樸實安分,要不是他後來成了畫家,他不就是其中的一個嗎?當你坐在樹下享受清靜,迎面卻走來一個疲累的農夫或者佝僂的老婦,你會不會忽然因為人的命運之不同而大大的感傷起來?這也許就是米勒作畫時心中的感覺與那說不出的詩意來源。他的藝術,寧靜致遠,難怪連達利的夢裡都會再現。
小弟弟要尿尿,小姐姐讓到一邊。媽媽只當心小弟弟別把衣褲尿溼了。我們雖然看不到小姐姐的臉,可是卻能想像出她的表情。米勒看到此情此景,一定很懷念自己的姐姐吧?這張畫中畫得最生動的就是那位小姐姐,不是嗎?
節錄自 拿著畫筆當鋤頭:農民畫家米勒 喻麗清/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