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有個星期六早晨,他穿著工作服,褲腳捲到膝蓋,站在溪裡彎腰抓小龍蝦,抬起頭來看見了她。
「嗯,我來了,」她笑著說。
「你知道,」他說,「我並沒有感到奇怪。」
「小龍蝦跟蝴蝶在那裡?」她說。
他們朝下走到湖邊坐在沙灘上,和風輕輕吹過他們身邊,吹動了她的頭髮和襯衣上的褶邊,他坐在她身後幾米處,他們沉默地吃火腿泡菜三明治,喝橘子水。
「我沒想到我會來這樣的野餐,」她說。
「跟一個孩子,」他說。
那天下午他們再也沒有說什麼。
「這樣不對,」鮑勃後來說道,「但我也想不出為什麼。只是走來走去捉小龍蝦跟蝴蝶,吃三明治。可是如果媽媽爸爸知道了,他們會笑我,同學們會開我的玩笑。別的老師知道也會嘲笑你吧?」
「恐怕會的。我也十分明白我為何要來的,」她說。
安泰勒小姐和鮑勃斯波丁的野餐聚會僅此而已:兩三隻橘黃與黃色叢斑蝶、一本狄更斯的小說、一打小龍蝦、四份三明治和兩瓶橘子水。
下個星期一,雖然鮑勃等了好久,並未見泰勒小姐出來上學,她早就走了。那天下午,她因為頭痛,提早離開學校。
可是星期二放學後,他們倆又在那間靜靜的課堂裡-他高高興興地用海綿擦黑板。她平靜地改學生的作業。突然間,法院大樓的鐘響了五下。噹噹的銅鐘聲使身體震顫,教人覺得一分鐘一分鐘的老去。泰勒小姐放下筆。
「鮑勃,」她說,「過來。」
「是的,老師。」他放下海綿。
她逼視他一下,最後他避開她的目光。「鮑勃,我不知道你是否曉得我要跟你講什麼。」
「曉得,」他最後說,「講你我的事。」
「你今年幾歲,鮑勃?」
「就快十四了。」
「你知道我多少歲?」
「知道,老師,我聽人說過。二十四。再過差不多十年我也二十四,」他說,「有時我覺得我已經二十四歲了。」
「不錯,有時你似乎也像有那麼大。」
「真的嗎!」
「現在靜靜坐下。最要緊的是我們明白我們的處境。首先,我們得承認我們是世上最要好的朋友。我從沒有過像你這樣的學生,也從沒對任何男孩有對你這樣的好感。」聽到這裡他臉紅了。她繼續說下去:「讓我替你說一句-你覺得我是你認識的老師中最好的一個。」
「啊,不僅如此,」他說。
「也許不僅如此但我們得面對現實-社會和社會上的人,還有你和我。我仔細想過,鮑勃。不要以為我不知道我的感情。在某些情況之下,我們的友誼看起來很特別。但你不是個平凡的孩子。而我也知道我在身心兩方上面都很健全,不管我們之間發生了什麼事,那都是因為我確實欣賞你的品格和好心。不過這些都不是我們在這世上所要考慮的東西,除非你已經達到某個年齡。我不知道我的意思表達得對不對。」
「如果我年長十歲,再高40釐米,那就完全不同了,他說。」
「我知道,那彷彿很愚蠢,」她說,「你覺得你很成熟,正直,又沒什麼值得羞恥的。也許將來有一天,人們可以正確地判斷一個人的心智,能說:『雖然這人在體型上還只是十三歲,可是他是個大人,具有大人對於責任的觀念。』但在這一天來臨以前,我們得遵守一般社會對年齡和身材所定的標準。」
「這個我不喜歡,」他說。
「我相信我也不喜歡,不過對於我們的情形真的沒有什麼辦法可想。」
「是的,我知道。」
「我們必須決定怎麼辦,」她說,「我可以請求調職,離開這個學校….
「那你不必,」他說「我們要搬家了,我們全家都要搬到麥迪遜去住。」
「那和這件事有關係吧?」
「沒有,沒有,我父親在那邊有了一份新工作。離這裡只有八十公里,我可以來看你,可以嗎?」
「你認為這樣好嗎?」
「不,我想不,」他說。
他們在寂靜的課室裡坐了一會。
「這一切是何時開始的?」他無奈何地問。
「我不知道,」她說,「從沒有人知道。幾千年來都沒有人知道。有時不應該互相喜歡的兩個人喜歡上了。我不能解釋。」
「有一件事我要你記住,」她最後說,「你能在生活中找到補償。你現在覺得難過:我也不好過。但是以後發生的事的會把這個彌補過來,你相信嗎?」
「但願如此,假如你肯等我的話,」他不假思索衝口而出。
「等你十年?」
「那時我就二十四了。」
「可是我卻三十四,人可能完全變了。不行,我認為這個辦法不行。」
他在那裡坐了好久。「我永遠不會忘記你,」他說。
「你會忘記的。」
「我要想辦法永遠不忘記你,」他說。
她去擦黑板。
「我來幫你,」他說。
「不要,不要,」她急忙的說,「你回家去吧。」
他離開教室,回頭一望,從窗子裡看見泰勒小姐把黑板上的粉筆字慢慢擦去。
下一個星期他搬走了,一走就是十六年。
雖然他住的地方距離只有八十公里,他從沒回來過,等他回來時,他已年近三十,而且結了婚。一年春天,夫婦倆駕車到芝加哥去,路過綠城,停了一天。
鮑勃把妻子留在旅館裡,在城裡到處走了一陣,最後問起安泰勒小姐。
「啊,是的,那個美麗的教師。她1936年就死了,在你走不久後。」
她有沒有結婚?
「沒有,你這一問我倒想起來了,她從沒有結過婚。」
他到墓地去找她的墓碑,上面刻著「安泰勒,生於1910年,1936年去世。」
他心想,泰勒小姐,你才26歲。我現在幾乎要比妳大四歲了。
那天下午,鎮上的人看見鮑勃斯波丁的太太在榆樹和橡樹下面溜達著來迎接他。
她是冬雪中美麗的夏桃。是六月初炎熱早晨到入穀片中的清涼牛奶。那是無論什麼時候都少見的日麗風和的一天,氣候恰到好處,就像在微風蕩樣中暫歇片刻的樹葉那樣湊巧,那樣的日子,大家都同意,應該用羅伯特斯波丁太太的名字命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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