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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10-01 21:27:22| 人氣95| 回應1 | 上一篇 | 下一篇

小雛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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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雛菊,一直是聖潔的代表…

  我從小就在所謂資優班長大,不但資優,還是舞蹈班,班上三十位女同學全是經由智力、舞蹈能力,從三百多位徵選人中挑選而出。

  國小六年,就那樣和其他二十九位女同學一起長大,在我的生活圈,除了爸爸和老師,我沒有很大機會去接觸到男性;在我的國小生涯,男生是外來者。

  國中,我放棄了舞蹈班,我上了普通的男女混班。那種情形,很像鄉下女孩第一次到了城市,那麼的新奇,那麼的好奇。

  第一次聽到髒話,是在電視上。

  第一次看見有人說,是在國中的班上。

  我只是睜大眼睛,一副不可思議的樣子。後來班上的同學愛叫我「小雛菊」,因為我什麼都不懂。不懂幫派,不懂規矩,不懂男女…我像一朵剛開的花兒,還不懂黑白,只覺得世界很稀奇。

  小雛菊,代表著無邪,天真…

  小雛菊一直跟著我,直到國二下學期那天…

※          ※          ※

  下過雨的街,昏暗潮濕。

  冬天的傍晚,不過五點多,就已經暗了下來,特別是下過雨,一切是那麼黑暗、邪惡…

  在街燈照不到的小巷裡,五六個人馬圍成一個圈,圈住了一個人,像匹困獸,他沒有掙扎,只是淡淡不語。每個人的手上握著棒球棒,為首的帶頭人吐了一口檳榔,「幹!你他媽的在跩啊,活的不耐煩,跑到我大仁來搶地盤?」檳榔汁紅紅膩膩的滴到困獸的鞋上,他眉頭一皺。

  「你他媽的耍酷?別以為妞多就跩,怎麼?檳榔汁嫌髒?」話一說完,又是一口,這一次不偏不倚吐上了他的臉。

  他用一種極慢的速度抹掉了紅色的液體,雙眼爆出殺機,猛然一拳揮像吐檳榔的人,只聽見骨頭斷掉的聲音夾雜慘叫聲,紅色由嚼檳榔的男人嘴裡流出,只是這次不是檳榔,是血。

  「老大!」

  「老大!」跟隨的小混混看見大哥倒下,紛紛抽出傢伙大吼「幹!砍死他!」

  棒球棒紛紛的落下,落在他的身上。他的拳頭很硬;卻硬不過木製棒球棒,他一拳又解決了一個人,還來不及閃躲,其他四隻紛紛從他的頭、手、腰、背重重的落下。

  這一仗,他是輸了。

※          ※           ※

  補習,是我很討厭做的事,只是補習,卻是每個國中生要做的事。

  今天,還是一樣補習,從補習班回來,我卻看到了並不是每一天都會發生的事情。

  群毆!

  天!這種只聽同學說過的事情,我還沒有親眼目睹過。我躡手躡腳的往巷子裡裡頭看,除了乒乒乓乓的毆打聲,我還可以見粗俗的叫罵聲。

  很快的,我分辨出被打的其實只有一個,其他根本就是打人。

  不滿的情緒很快在我心裡出現,我拿出童軍課的哨子,也不知道哪來的勇氣,居然大聲的叫了出來,「警察來了!」然後,我使出全身力量用力的吹著哨子。

  也許是奏效了,打鬥聲變小了,我聽見有人不滿的咒罵聲和踏著水的跑步聲,過了一會兒,暗巷裡不再傳出聲音,我再一次探頭看。

  沒人了。

  一步一步的走進暗巷,除了斑斑點點的血跡,我看不到任何東西。也許都跑了,就當我想離開時,一聲呻吟引起我的注意,順著聲音走過去,我到抽一口氣,我看到了人…面目幾乎全非的人。

  這輩子,我不會忘記那呻吟聲。

  如果,我沒有走過去;或許如果他不出聲…

  如果、那麼多的如果…卻還是改變不了事實。

  我走向那個人,可以說,我救了他。

  而他呢?

  他親手摘掉了我身上的小雛菊…


※        ※       ※


  教室外面幾了很多人,丫川、小溫和班上一些所謂混混都一臉哈八狗像的站在門外。

  「他們在幹嘛?」我邊發作業,邊問小宣。

  「高年級的成哥出院了,說要來我們班謝人。」小宣也很好奇的往窗口擠。

  「誰是成哥?」

  「高中部的帶頭啊!大哥耶!」

  我沒有什麼興趣,下一節國文考試,我得溫習。看著班上一半同學都擠到走廊去,我翻了白眼,低頭看著我的參考書。

  教室外面的吵雜聲突然靜了下來,我不禁也奇怪的抬頭。

  只見門口站了一個穿高年級制服的人。我不知道他是誰,只看得出來他的臉還有點淤青,手上也還掉著石膏。

  這麼彆腳的角色也能當大哥?我有點不屑…

  直到他筆直得朝我走過來,我才驚叫出聲,「是你!」

  他是我三個月前救的人!被打的鼻子眼睛皺在一起的醜八怪!

  怎麼…怎麼今天看起來有點帥?!

  「小雛菊!我欠妳一條命。」說完,他抓下脖子上的項鍊,用殘廢的手霸道地將項鍊掛上了我的脖子。

  我還來不及反應,還來不及說些什麼,高年級的教官救火冒三丈的衝進了教室,「李華成!我警告你,再到國中部,我就讓你高一再被當。」

  「教官,我是在報恩,您不是教我知恩圖報?」他輕蔑得一笑,看了我一眼,就像皇帝一樣的被一群人圍著走出了教室。

  等他消失在走廊,班上的人才全部像發了瘋一樣圍著我,「小雛菊!妳救了老大!」

  「小雛菊!妳和大哥怎麼認識的。」

  「小雛菊!看不出來喔,店店吃三碗公喔!」

  左一句小雛菊,右一句小雛菊。我被叫的頭都昏了,除了掛在脖子上的銀鍊,我的視線再也容不下任何東西。

※          ※          ※

  我並沒有忘記李華成,但是他也沒有再找過我。

  班上,依然用一種尊敬的眼光看我。

  甚至有人開始叫我「雛菊姊」

  又過了三個月,國中二年級似乎就要結束了。

  暑假來臨那天,就在我大出校門那一剎那,一群人圍住我。我不禁一愣,什麼時候我也變的被圍毆的對象?

  只見帶頭的人說,「小雛菊,老大要見妳。」制服上明明繡著我的名字,奈何這批瞎子只會雛菊雛菊的叫。

  「你老大是誰?」

  「成哥!五福的帶頭!」他很驕傲的說著。

  「沒興趣。」我一時忘了成哥是誰。或許,我應該早就把他忘記。

  「小雛菊。」淡淡的聲音傳來,圍住我的人很外的讓開一條路,看到來者何人時,我不禁睜大眼,「是你!」

  「是我!」他臉上有嘲謔的笑容,「我載妳回去。」

  我應該說不的,真的,我應該的。

  可是我並沒有,我上了他的後座,讓他載著我回家。

  人是回到家了,心呢?

  心,被他載往令一個方向去…

小雛菊 2

  我從小雛菊、變成雛菊姊,再來晉升為「嫂子」、「大嫂」

  我很懷疑的看著那些高二、高三的學生,怎麼會對著我這又瘦又矮的小羅蔔頭嫂子來嫂子去。尤其當這些人不是叼著煙,就是滿嘴髒話。

  後來,我終於遲鈍的了解,我的「男人」是誰。

  李華成。

  我不懂,他不過每天會騎著那台拆了消音器,裝上音響,多加跟噴氣管的機車來載我上下課,怎麼突然我會變成他的馬子。

  也許這不是什麼壞事,不過我卻得瞞著父母進行。我能了解,在他們心目中,李華成是個不良少年。他國中被當,卻神奇的考上高中。

  高一被當一次,又神奇的升上高二。

  算一算,他今年十八,卻還在高二的階段。

  我呢?那年,不過也才十四。不過是個國二生。

  在父母眼中,他是個帶壞小孩、欺騙少女的大壞蛋。

  在師長眼中,他是個頭疼的留級學生、三天小過、兩天大過。只是,他卻都有辦法拗過去,到今年高二還沒被踢出學校大門。

  在兄弟眼中,他是大哥,鐵錚錚的漢子,他是勢力的代表。

  在女生眼中,他是白馬王子。

  而在我眼中呢?他不過是個偶爾會說髒話的調皮大孩子。

  我討厭煙味,在我前面他不會抽煙,我討厭髒話,他會盡量少講;我討厭翹課,他再怎麼痛苦都會風塵僕僕的帶我上課然後「睡」死在他班上。

  我喜歡的,他會去做,我不喜歡的,他盡量不做────除了一樣。

  他怎麼也不叫我名字,也是小雛菊、小雛菊的叫。

  除了這點,他讓我沒什麼可以挑剔。

※          ※          ※

  「小~雛~菊~」聽到這種噁心巴拉的叫法,我也能知道後頭的人一定是李華成的最佳幫手───歐景易。

  只有他,不會嫂子來嫂子去,可是卻會把小雛菊那三個字叫的讓人雞皮疙瘩掉滿地。歐景易染了一頭金髮,也不管教官一天到晚喊著要剃他頭,他依舊一臉笑嬉嬉,一點也不察覺自己有再一個小過就會被踢出學校的危險。

  「歐學長,請你不要那樣叫我。」我放下掃把,冷冷的跟他說。

  「小雛菊菊菊菊~我帶話來嘛~」

  「歐學長,有話快說,說完請滾。」

  「唉唷~人家是替老大帶話來嘛~成哥要你下課在北側門等他。」

  我可以感覺班上同學又豎起耳朵,「收到,請滾!」給他個白眼,我轉身進教室。

  還可以聽見他嘀咕,「老大什麼女人不要,偏要這營養不良,發育沒發完的小女生。」

  發育不良?我瞄了一眼白色制服,耳跟子稍微辣了起來。為了什麼,我卻不清楚。

  下了課,我走到北校門,李華成從牆上翻下來,嘻皮笑臉的摸著我的短髮,把我拉進懷裡,「幹嘛?」

  「陪我去吃飯。」他帶著那戲謔的笑,勾著我的短髮。

  「媽媽會罵。」我搖搖頭,像往常一樣拒絕。

  「今天是我生日。」

  「爸爸會罵。」他今年幾歲?這是我第一個問題。

  「我去跟他們說。」說完,他真的拉起我要上機車。

  「你瘋了!」我拉住他的衣角,不茍同的搖搖頭。至少我知道,父母如果看到李華成,家裡一定會鬧革命。

  「陪我去吃飯。」有時候,他的脾氣硬的像頭牛。

  「我回去問問看。」說完,我跨上他的機車,他滿意的發動了車子,離開學校。

※          ※          ※

  我說了謊,十四年來,我第一次說謊。

  我告訴爸媽,我要和朋友去逛街。

  和誰?

  班上的女同學。

  早點回來。

  好。

  我不懂為什麼我要騙人,我並不覺得和李華成出去事多大的罪惡,可是淺意識裡,就是不敢說實話。換下制服,我穿了便服,出了門。

  李華成在路口等我,他很少接近我家附近。

  問他為什麼,他只說自己不是這區的人,不想給我惹麻煩。

  上了他的車,我聽見後頭一陣陣機車追上來的聲音,回頭一看,是歐景易他們。十幾台機車,跟在我們屁股後面。

  他們比李華成停的遠,至少隔了兩條街。

  後來,我才知道,原來,我和他們是不一樣的世界的人…

  ※          ※           ※

  我沒到過壽山,不過現在看起來,高雄的確很美。

  我可以看見很多燈,很多大廈。

  風很大,好幾次我都覺得自己要被吹散了,但是我卻覺得恨快樂,因為第一次,我和朋友出遊。

  李華成沒說話的走到我身邊,把外套披在我身上,「要回去了嗎?」他說話中有酒味,歐景易他們帶了一堆啤酒,我想李華成也喝了幾口。

  我搖搖頭,「再多看一下下。」

  他笑了,眼中帶的溫柔,「好,等一下。」我總覺得他抱著我的時候,不像大哥哥。至少,和我表哥抱我的感覺不一樣。哪裡不一樣,我說不上來。

  「唷~大嫂,大哥生日,你送什麼啊?」遠遠的,海虎打著酒嗝大聲的問著。

  「獻吻、獻吻!」然後痞子林開始幫腔。

  「獻身、獻身!」歐景易不知死活的加油添醋。

  「他們很吵!」我把頭貼上李華成的胸口,悶悶的說著。

  「來!」他牽著我,越過欄杆,抱著我滑下一個小山坡,站在一塊平地上面。

  「小雛菊,坐下。」他一屁股躺下,拍拍身邊的空位。

  「叫我的名字。」我嘟著嘴,卻也順然的坐到他身邊。

  「小雛菊。」他帶著戲謔的口氣,低低的叫了一聲。

  「叫我名字!為什麼都不叫我名字。」

  「小雛菊,我要你當小雛菊,永遠那麼純潔可愛…」他低低的說著,不知道是對我說,還是對自己。

  「算了!」說來說去還是這個原因。

  「生氣?」他翻起身子,捱近我身邊。

  「沒有!」才怪。

  「今天我生日,你不準生氣。」大手摸上我的臉,他霸道又帶著笑意的說著,
「還有,你還沒送我生日禮物。」
  
  「我可以在身上紮個蝴蝶結,把自己送給你。」這句話,只是單純的好玩,沒有別的意思,真的沒有。不過,我想李華成絕不是這樣想。

  「是嗎?」

  我沒有蝴蝶結,所以我只好搖搖頭。想一想,他生日不送他禮物真的是不好。我身上也沒有任何能當禮物的東西,考慮的半天,我才說,「閉眼睛」

他順然的閉上眼睛。

  我一彎身,輕輕的在他臉頰上送了一吻。就像親我爸一樣,純粹撒嬌。我想,他對我的態度,不會比我爸差到哪裡去,是值得一吻的。

  李華成猛然睜開眼睛,我還來不及反應,他反手一抓,把我抓進懷裡,我還來不及抗議他弄髒我的衣服。他彎下頭,貼上的我的唇。

  我只知道,我什麼都想不起來。全身像觸電,隨著他像雨般滴滴點點的戲弄著我的嘴。開口想喊,他的舌尖溜進了我的口,纏耍著我的舌,久久不放。甜甜、嫩嫩,感覺很好,我不想離開,卻又因為沒有氧氣而雙頰通紅。

  直到我快要窒息,他才放開我,用他那雙黑不見底的雙眸盯著我,手指拂過我的唇,沉沉的說,「小雛菊,妳是我的,懂不懂?」

  不懂。

  我還沒來得及說出,他又貼上我的唇,再一次,我無力抵抗,只任由自己和他的雙唇吻著,戲著,喘息著。

  我終於知道,李華成和我爸、我表哥不一樣。

  因為,他們不會這樣吻我。


小雛菊 3

  國三的聯考壓力很大,我卻沒有什麼心思讀書。

  歐景易則是一天到晚搶著我的考卷,然後大似的嘲笑一翻,嘲笑到李華成出現,他才很努力的去止住笑。

  我發現我功課一直在掉,從全班前三名掉到十名。這次月考,我掉到第十五。我並不介意,反正,第幾名都一樣,高中上的去就好。

  緊張的是我的老師,一天到我喊著要去做家庭訪問。

  另一個替我緊張的,很好笑,居然是自己自身難保的李華成。

  「怎麼又考這樣?」他抓起我的考卷,不滿的說著。

  「不然你教我!」

  「妳知道我不會。」他把考卷塞給我,無所謂的說著。

  「那就不要念我,我被我爸唸的煩死了!」

  「我不是妳爸!」

  「我知道。」又來了,他又不管這裡是學校公共花圃的光天化日之下吻住我,直到訓導主任氣急敗壞的從三樓丟了板擦下來,「李、華、成,你給我滾回高中部!」他輕易的閃過板擦,一手護住我,一手往樓上比了個中指。

  「我回去了,好好讀書。」他放開我,手插著口袋準備回去他的教室。

  「你呢?」我揚眉,反問他。

  「我不念了,這學期完,我休學。」

  等到他背影消失,我才回過神。

  不念了?為什麼?

  他不念完高中,爸媽怎麼可能會喜歡他?

  他不念完高中怎麼上大學?怎麼找工作?

  突然間,我覺得李華成離我的距離,又更遠了一些…

  放學的時候,兩三台機車闖進了校園,聽到的卻是很讓我驚訝的叫罵聲,「叫小雛菊那賤人給我出來。」叫囂的是三信的女高中生,燙著短髮,一臉濃妝的叫著。

  我的教室離旋關很近,坐在教室裡就可以聽到那叫罵聲。我起身子,正想出去問她有何貴事,身邊的花車輪拉住我,對我搖搖頭。他是李華成下面的一個混混兒,平常對我也不錯。

  「嫂子,別出去。」他一手攔住我,一手伸進書包抄傢伙,還順便跟小胖打了個眼神。

  「為什麼?」這裡是學校,難不成她能吃了我?而且,我也沒得罪她。

  「等成哥來。」

  「不要。」我甩開他的手,大步的走出去。

  「你是小雛菊?」兩三個女的把我圍住,一臉凶神惡剎。

  「你這賤人!」說完,她火落落的就給了我一巴掌。

  我痛的瞇起眼睛,我不懂她會什麼打我。我根本沒見過她。正想詢問,打我的女生又噴氣的說,「你她媽的犯賤,連我沈雅蓉的男人也敢搶?!」說完,她一手抓起我的短髮,大力一壓,把我摔在地上。

  沈雅蓉?我更確定我沒聽過這名字。我也不懂,我什麼時候搶了她的男人。

  我一轉身,又爬起身來,我不喜歡別人對我動手動腳「你幹嘛?」

  「幹嘛?刮花你這張賤臉!」她手一伸,五隻長長的指甲往我臉上刮下來,我急忙一閃身,卻還是慢了一步。左臉頰一熱,血滴到了地上。

  我看著地上的血,一個火大反手給她一拳,只聽到她慘叫一聲,居然跌倒在地上。我愣愣的看著她臉上銅板兒大的傷口,不知所以。

  仔細的看我的手,才發現,李華成給我的戒指居然在滴血。

  天!怎麼會這樣!

  才一眨眼,其中一個女的扶起沈雅蓉,其他三個一個抓住我的手,一個又火辣的給了我一巴掌。

  這一掌,打得更重,我一個浪嗆差點又跌倒。

  只聽到遠遠有人大喊,「小雛菊!」我轉頭一看,李華成邁著大步衝了過來,後頭跟著是歐景易、海虎和一堆平常混在李華成旁邊的人,只是現在他們的臉上沒了笑容,罩上了一層寒冰。

  他扶住了我浪嗆的身子,摸上我的臉問,「有沒有怎樣?」其他的人,卻把那幾個女的圍了起來。

  「沒有,你去看看沈雅蓉,她傷的很重,我不小心打傷她了。」想到她臉上的傷,我不禁掉下眼淚。我真的不故意打傷她的,是她自己先動手‥

  「妳這傻瓜!」他抱住我,吻掉我臉上的淚和血,回頭冷冷的對歐景易說,「手,我要她的手。」

  這句話我不是很懂,可是我隱隱約約可以了解裡面的意思,我急忙抓住李華成,「你要她的手幹嘛?」

  「你別管。」他撕開一截衣服,替我抹去臉上的血。

  我掙扎著,「不要,李華成,我不要你傷害她,讓她回去好不好,拜託!」

  也許是我的話引起歐景易他們的注意,他們居然一臉不可思意的回頭看我,李華成看了我一眼,才回頭過去,「沈雅蓉,你記住,小雛菊是我的人,傷了她,下次我要你命。」

  「聽到沒?滾!」歐景易勉強的讓開一條路,讓沈雅蓉他們一群人癲顛跛跛的離開。

  看著李華成沒感情的臉,我發現,他變的不像我以前認識的李華成了…

※          ※           ※

  「女兒,過來。」我一踏進門,老爸就坐在沙發上叫著我。

  「幹嘛?」我彽著頭,遮去臉上的紅腫,心裡暗叫不妙。

  「學校打電話來,說你和人打架!」

  「我沒有!」

  「你最近是不是和一個混混走的很近?」

  「他不是混混!」我被他不屑的口氣惹火,大聲的吼回去。

  「我告訴你,別以為國三我就不管你。從今天開始,你不準出門,上下學我載你去。你離那混混遠一點!不準見面知不知道?」老爸站起來,一臉嚴肅的說著。

  「你沒有權利管我!」我大聲的頂回去。

  「你‥你這渾帳!」啪一聲,他給我一巴掌。

  我愣在那邊,今天我被打的還不夠嗎?為什麼連爸也打我?!我掉下眼淚,對著他還有從廚房走出來的媽大吼,「我討厭你們!討厭討厭討厭!」說完,我衝上樓,把自己鎖在房間裡,痛哭失聲。

  李華成,李華成,我好想你!

  你在哪裡?李華成!

  那一晚,我終於知道李華成是誰。

  他是我愛上的一個男人,不能愛,卻愛上的人。

小雛菊 4

  我被禁足了。

  除了學校,我哪裡也不能去。

  李華成好像也知道我家的事,他沒有來找我,只託歐景易有空繞到國中部來看看我。

  我也不能去找他,因為爸媽交代老師,下課不讓我去任何地方。

  這樣過了三個禮拜,我只覺得我身上的每一個細胞都像死了一樣,靈魂像被抽去一般。剩下的不過是我的軀殼。

  我哭、我鬧,在家裡拼命的砸東西,摔東西,他們卻絲毫不動心,只是把我看得更嚴,更寸步不離。

  後來,我乾脆把自己反鎖在家裡。我不去上學,也不出門。整天悶在暗黑的房間裡,流眼淚。眼淚流乾了,就只剩喘息,我發現,我根本已經快死了。

  快被思念折磨死了。

  就這樣,睡醒哭,哭醒睡。不知道過了多久,多久。

  那天晚上,我突然坐起身來。走到桌前,看著日曆。

  我笑了,一個多月來我笑了,因為我發現今天是我的生日。

  我十五歲的生日。

  一股想見李華成的感覺滿然竄起,我覺得自己再也無法控制了,我整理好自己。在凌晨一點的時候,逃出了家門。

  我真笨,一個月來就只知道哭,完全沒想到要逃。

  招了輛計程車,我往一家李華成曾經帶我我去的刺青店。

※          ※           ※

  踏出了刺青店已經凌晨兩點多了,我沒有頭緒的走著。

  我想見他,卻不知道他在哪裡。

  我不知道他家在哪裡,我發現我什麼都不知道。

  兩台呼嘯而過的機車在我身邊停住,車上的人走下來,「妹妹~要不要去玩?」

  我抬起頭來,看著他們,「今晚飆車的地點在哪?」

  他一愣,又露出痞子笑容,「中正路啊,剛開始沒多久,要不要去?我載妳!」

  「好!」我二話不說的跨上他的車,我知道,李華成一定在哪裡。

※          ※          ※

  倫哥,載我的人,其實人不錯,他邊騎車邊問,「你要去找誰?沒人的話,就讓我載。」我知道他們尬車的時候習慣載個女生在後頭炫耀。

  「今晚很多人嗎?」

  「很多啊!火龍車隊跟青虎車隊今晚連起來飆,一兩百台有吧!你找的人是哪隊的?」

  我不知道李華成是在哪一隊,我沒聽他說過。只好搖搖頭。

  很快的到了中正路,倫哥看了一眼手錶,「應該在五分鐘車隊就會到了,你路邊站點,免的被輾死!」他點跟煙說著,「你臉色怎麼那麼不好?不會掛了吧?」

  我沒有注意他的話,只是眼睛盯著前方看,果然不久,一堆迷迷濛濛的車燈在遠方出現,接著是漸漸傳來的車聲。才一眨眼,幾十台車子就呼嘯而過。

  那麼多,我去哪找他?

  一咬牙,我衝到路中間,想看清楚每台車子。

  倫哥大叫一聲想把我拉回來,已經來不及。

  我聽見叫罵聲,煞車聲,還有撞車的聲音,在我耳邊想起。

  我只是張大眼睛想看李華成在哪裡,可是我卻看不到,除了車燈我看不到什麼。

  突然一台車子急速煞車在我前面,車身一斜,壓著地面筆直的像我衝過來,在離我一公尺的地方硬生生的停住。只見滾了兩圈的騎士站了起來,摔掉手上的安全帽,氣沖沖的像我走過來,「幹!你找死?他媽的擋在那───────小雛菊?」等我閉起眼睛準備接收他那怒氣衝天的一拳,他突然叫出我的名字。

  我睜眼一看,居然是歐景易,他摔的鼻青臉腫,整隻手都出來血,我顫抖的說,「對‥對不起…」腳一軟,我跌坐了下去。

  歐景易連忙衝過來扶住我,一邊大叫,「call成哥,叫他掉頭,快快快!說小雛菊在這!」

  他這一吼,旁邊幾打轉的機車都停下來,後面來勢洶洶的機車群也都停了下來,把中正路當成停車場。一下子,幾百台機車停的停,轉圈的轉圈,「他‥他們怎麼都停了?」

  歐景易扶著我坐在柏油路上,「廢話,一半車隊是老大的,大家不停下來看妳不然要幹嘛?」

  「他在…在哪?」我頭昏目眩的問著,幾天的眼淚,把我全部的體力都搾乾了。

  「老大的車子早就飆到前面不知道哪裡了,喂!小雛菊,妳別葛屁!你死了,老大會把我們全砍了陪葬的!」他緊張的說著。

  我閉上眼睛,只覺得好累。想到李華成就要來了,又勉強打開眼睛。

  安靜的路上,突然又傳出呼呼的車聲,接下來一群人吵雜不清的說,「成哥來了!」

  李華成來了!

  我看那台像失控的機車撞了過來,在機車還沒有全部停下來的時候,車上的人跳了下來,他一手丟了安全帽,帽下是李華成,只見他蒼白著臉,像我衝過來。

  他的臉好白,是不是病了?

  我鬆開歐景易的手,也朝他奔了過去,只見他喊,「小雛菊!」

  我使勁全力衝了過去,和他撲了個滿懷。他氣急敗壞的說,「你到這來幹嘛?」

  我努力的擠了一個笑容,「我‥好想你!」這幾個字用盡了我全身的力氣,話說完,我全身一軟,眼前一黑,就這樣撲倒在李華成的懷裡。

  我終於‥回到了他的懷抱。

小雛菊 5

  那天,我在李華成的懷裡睡著。

  醒來的時候,只見房裡一片黑暗,我隱隱約約可以看到李華成坐在窗口,朝外面吐著煙。

  我拉開棉被,他也回了頭,彈掉手上的煙,他走過來一把抱起我坐上他的大腿,「好點沒?」

  我只是點了點頭,把自己埋進他的胸膛,聽著他的心跳,只有他的心跳能讓我安心,讓我知道,我還活著。

  「妳瘦了。」他仰起我的頭,看著我淡淡的說著

  「都是為了你。」

  只是一句話,卻包含了我所有的愛,李華成抱緊我,抿著嘴一言不語。過了好久,他才嘆氣,「妳這樣跑出來,你爸媽會擔心的。」

  「不會!他們根本不管我死活。」

  「別任性,睡吧,明天我帶妳回去。」說著他放下我,想替我蓋被子。

  「不要!我再也不要回去了。」我抓著他的衣服,大聲的喊著,「我討厭他們,討厭死了!」

  「傻瓜,妳要是像我一樣沒了爸媽,就不會覺得他們討厭了。」我從來不知道他是孤兒。

  「不管!他們不讓我見你,我討厭他們!」

  黑暗中,我彷彿可以聽見他的嘆息聲,只見他喃喃的說著,「他們是為妳好,我不是好人,跟著我會受苦的。」

  「在我心裡,你最好。」我抱住他,自己送上了雙唇,生澀的吻著他。

  他雙手收緊,也低頭熱烈的回應著我,黑暗中,沒有半響聲息,就只能就我和他的心跳聲,喘息聲。

  過了好久,他才勉強把我推開,「睡吧。」說完,他起身離開了床畔。

  「你為什麼不要我了?」我拉住他,開始無理取鬧的掉眼淚。

  「不是不要,是不能。」他撇過頭,故意忽略掉我掛在臉上的淚珠,望著窗外無奈的說著。

  我抿著嘴,不發一言,他則是頭也不回的慢慢想走出房間。

  我看著他的背影,突然覺得,我不能讓他走,他是我的男人。我的!

  我伸手把胸前的釦子一顆一顆解開,把整件上衣退下,開口喊他,「李華成,你轉頭!」

  他停下步伐,一轉身,猛然倒抽一口氣,生硬的問,「你幹嘛?」

  我下了床,往他的方向走去,邊走邊拉下我內衣的肩帶,「我幹麻,你很清楚。」

  他居然往門邊退,一整臉死白,好像看到了怪物,指著我,結巴了起來,「你…你的胸口…」

  我的胸口,刺著一朵潔白的雛菊,那是我到刺青店一針一針讓刺青仔幫我刺上我的胸口,還記的邊刺他邊牢騷,「成哥一定會砍死我。」

  「我刺的,今天剛刺。」說完,我撲向他,把自己摔進了他的懷裡。
  
  他顫抖的抱著我,「你這笨蛋,學人刺什麼青…」

  「你背上也有,我聽歐景易說的,讓我看‥好不好?」說完,我伸手粗魯的把他的上衣脫了下來,瞪著他的胸口看,我看見的,不是刺青。是疤。一條一條的疤,像蜘蛛被打扁一樣的橫掛在他胸前。那是被開山刀砍出來的。

  他推開我,喘氣的問,「妳知道到底妳在幹嘛?去把衣服穿起來」他邊說邊大口的喘氣,彷彿遭受倒什麼殛刑一樣的痛苦。

  我知道他為什麼喘氣,我是小雛菊,可是國中三年,男女之間的事,我不是全然不懂。至少,我就看的出來他喘氣的原因。

  那是一種慾望,一種野性的慾望。

  「我不要,我要你,你是我的男人,歐景易他們都那樣說,為什麼你不要我?」我再次撲上他,緊緊的抱住他,而他的手則是不停的抖。

  「我一定會砍死他們。」他咬牙切齒的說著,看著我低吼了一聲,粗暴的吻住我。手則解開了我內衣的釦子。

  他脫掉了我的牛仔褲,把我抱上床,吻著我的臉,由臉一路往下滑,像雨珠般滑過我全身,他憐惜的吻著我胸口的菊花,「疼?」

  我顫抖的回應著他,不讓自己呻吟出來的回答,「不疼了。」

  他覆上我,把我困在雙手之間,貼著我的臉粗聲的喘氣,在我耳邊說,「小雛菊,妳是我的,懂不懂?」

  我懂,我真的懂了。

  我抱著他,指甲深深的抓住他的背,隨著他在我身上找到慰寂。

  李華成,那一晚,深深的進入了我的生命。

  真正地成為我生命中的第一個男人。

※           ※            ※

  「妳死到哪裡去了?」一回家,父親的狂嘯聲就在客廳響起。

  我不發一言的走上樓,迅速的整理了我需要的東西,揹著唯一的包包,走下樓。

  「妳‥妳這不肖女,有種出去就不要回來!」他憤怒的抓起我,搖著我,彷彿要把我搖碎般。

  「我是不會再回來。」我冷冷的看著他。

  「妳走,妳有種走,我會去告那個男的誘拐未成年少女,我看你能走去哪。」母親流著淚,把父親抓緊我肩頭的手掰開,父親則是像頭瘋了的野獸,想把我撕碎一樣。

  「你去告,我保證,回來的不會是我,會是一具屍體。」我推開他的手,頭也不回的往家門走去。

  再見了、家。

  我回頭,深深的向門一鞠躬。告別了。我的家,我十五年的家。我要出去追尋我的幸福,我所要的幸福。

  我看著坐在機車上抽著煙的李華成,不禁嘴角上揚。

  看!我的幸福,就在那,就是他!


  ※       ※       ※


  「我愛上讓我奮不顧身的一個人,我以為這就是我所追求的世界…」小雛菊哼著。「聽過這首歌嗎?」小雛菊那樣問我。

  「聽過啊,孫燕姿的天黑黑,很好聽呢!」我眨著眼睛笑著說。

  「那一年,我就是那種心情、這樣離家出走…」小雛菊捻掉手上的煙,眼睛沒有焦距的往前看。

  「後來呢?」我雙手打著鍵盤,問著。

  「後來…」她恍惚的睜著眼睛,看不出一絲感情,思緒飄回了她十五歲那年…,她和李華成私奔的那年,她找尋幸福的那年…


  *小雛菊˙第一部˙完*


小雛菊 6

  勉勉強強的把國中念完,我當然就沒有升學了。

  李華成本來也老大不高興,硬要逼我重考聯考。

  每次他一把那事拿出來說,我就賊賊的一笑,自己把衣服脫掉。

  他只好吞回到了口中的話。

  日子很快樂!真的,他很寵我,很溺我,我要的他都能給我。

  而我要的並不多,只要他陪著我。

※           ※            ※

  我從小雛菊變成了老大的女人。

  現在,看到我的人都叫我雛菊姊;我從來不扁人,因為沒必要,我變成大姐頭。我手下有一批人,其實,我也不知道她們為什麼跟著我。那群女生,年紀有的比我大,有的比我小,脾氣卻都個個比我辣。

  她們────是歐景易那群混混的女人。

  李華成很不喜歡那些人跟東跟西的跟著我,說會把我教壞。

  我笑他,把我帶壞的人是他。

  李華成護我護的很緊,除非他有事,不然不會把我丟給他的手下。他總是跟在我左右,連讓我一個人在家都不肯。

  後來,聽歐景易那群人在說,才知道,原來是怕我被李華成的對頭給綁了。

  李華成沒有弱點,現在有了。

  這是道上傳的話。

  他的弱點是女人,那朵隨便一折就會碎了的雛菊。

  那句話,我只聽過一次。歐景易他們就被李華成罵的狗血淋頭。

  我問他什麼意思,他只說沒有‥

  跟著李華成這一年多年多裡,我並沒有受到太大影響,我還是那朵雛菊。

  變的,也許只是在男女方面的情慾。

  有了第一次,他對我不會再像以前一樣,碰也不碰。

  他現在幾乎是只要想,就做。

  有時候,回到家裡,他連衣服都來不及脫,就會在客聽裡硬要我。

  我並不反對,我只覺得很新鮮…

  日子是這樣過的,我總以為幸福來了…

  後來才知道,那只是開始‥
  
  黑暗的開始。

小雛菊 7

  他翻過身,側著身子,看著我,眼中還是一樣的溫柔,他看我的眼神從來沒有變過,永遠那樣柔,柔到能把我化掉…

  長了繭的手,摸著我的背,像哄著出生嬰兒一樣的柔,一樣的輕。

  「明天陪我去五厘寮。」他淡淡的說著。

  「去那做什麼?」我閉著眼睛,已經不想說話了。他有體力,我可沒那麼多精力。

  「見龍哥。」

  「誰?」他不曾跟我說過道上的事,也不準歐景易他們在我跟前嚼耳根子。

  「我大哥。」

  「你不就是大哥?」那群跟班不都是大哥大哥的叫?

  他低笑了一聲,揉揉我頭髮,「那是歐景易他們叫著玩的。大哥是別人。」

  意識已經模糊,我不知道他在說什麼,只想睡。挪了挪身子,在他的胸膛找到溫暖的來源,我呼了一口氣,讓自己被睡意吞食,不想再抗拒。

※          ※           ※

  「洛心,你說,愛情值多少?」小雛菊看著桌面,問著。

  「愛情?」我盯著電腦螢幕,修著錯字,笑著說,「值很多啊,我勵志要當言情小說家耶!愛情對我來說,是最重要的!」

  「是嗎?」小雛菊的聲音總是那麼遠,那麼不帶感情。她抬頭看了我一眼,「我在妳這年紀,愛情是命…」

  「現在呢?」我敲下鍵盤,看著她問著。

  「現在?…」小雛菊眼神空洞,彷彿我的問題是那麼困難,那麼難以回答…

※         ※          ※

  什麼是黑暗?我現在知道,李華成的世界就是黑暗…

  酒店理的燈光很黑,到處都是菸酒味。沙發上,一個穿黑西裝的男人,身邊全部站滿人,男人。只有我,和那西裝男人旁邊的人是女人。

  我不安的靠向李華成,除了他,我不認識別人。

  歐景易他們全部都在門口外,沒有進來。為什麼?我不懂…
  
  「叫龍哥。」第一次,李華成沒有握住我的手。只由我像隻無頭蒼蠅不知到該往何處飛…

  「龍哥。」我低著頭,叫著。

  「華成,你們坐!」男人說話了。

  李華成坐下,拉著我坐到他身邊。我只覺得十幾對眼睛都看著我,彷彿我是異類般,不屬於他們般。

  「不是自己人?」龍哥開口了。

  「不是。」

  我可以感覺到龍哥上上下下打量了我一陣子,「這麼嫩,你不怕在床上把她折斷?」話說完,他身邊那群男人哄堂大笑,笑的我不知所措,笑的我想跑。

  我知道李華成身子僵了一下,我正想抬頭看他,龍哥身邊的女人開口了,「龍哥,你別欺負小妹妹。妹妹,你幾歲?」她的聲音在我頭上響起,我不知道要說什麼,感覺到李華成搖了搖我的手,我才吶吶的開口,「十六。」

  「華成,你誘拐你學妹啊?」龍哥又開口。

  「喜歡上,沒辦法。」他終於開口了,口中的語氣還是那麼淡。

  「不要惹多餘的麻煩就好。」龍哥口氣也很淡。

  「不會。」

  「妹妹,你叫我蘭姐就好,你叫什麼名字?」蘭姐又問。

  「小雛菊。」我沒有回答,李華成回答的。

  「你這孩子,脾氣硬的跟牛一樣,我是問你女朋友不是問你,幹嘛一副我會把她吃了一樣?」蘭姐笑了。

  「華成,你二十了吧?」龍哥說著,「我打算把五厘寮交給你扛。」

  「小雛菊,來,他們男人說話,我們去別的地方。」蘭姐站起來,伸出手拉著我。

  我只是縮到一邊,望著李華成,他眼中閃過一點不忍,開口柔聲說,「你跟蘭姐去,我和龍哥有事,等等找妳。」

  我還是定在原地,我不習慣接近他以外的陌生人,尤其是這些一眼就可以把我看穿的人。龍哥眼裡露出不悅,李華成又推推我,耐心的說,「我很快就過去。」

  我沒辦法,只好咬著下唇,滿腹委屈的跟著蘭姐走往另一間包廂。

  在包廂門關上的一煞那之間,我聽到龍哥用不悅的口氣說,「那麼弱,會拖累你…」

  我沒有聽到李華成的回答,廂門在我聽到回答以前關上。

  拖累?我會拖累他什麼?

  我不懂…那時候我真的不懂…

※          ※          ※

  「妳和華成怎麼認識的啊?」蘭姐拉著我到另一間廂房,裡面有三四個年紀和我差不多的女孩。她們一看見蘭姐,就連忙叫好。

  「我‥我曾經救過他。」那次他被打的七零八落,差點死在巷子裡的時候。

  「喔~難怪那小子會喜歡妳。」蘭姐看了我一眼,「妳真的很可愛耶!」說完,她笑著捏了我的臉。

  我有點不高興的撇開頭,對她們這群人,我沒有好感。

  「你很怕生對不對?」蘭姐也無所謂的笑了一笑,「我以前你這年紀,也是很討厭老女人那樣捏我。」

  「我不是那個意思。」其實蘭姐看不來不老,我覺得她頂多三十。

  「沒關係,你不用怕,以後有事就找我,李華成如果欺負妳,也找我知不知道?那小子臉長的好看,要看好,別他跟人跑了。」

  「李華成不會。」他是我的幸福,我也是他的幸福,他沒有必要跑。

  蘭姐又一笑了,笑的語氣深重,「年輕真好。」

  我看蘭姐,她看起來很和藹,至少和龍哥和其他男人不一樣,不會用那種異類的眼神看我,「為什麼,你們不喜歡我?」我鼓起勇氣問著。

  「不是不喜歡…」蘭姐嘆了一口氣,「只是你太純,太容易受人欺負。」

  「李華成會保護我‥」為什麼他們都說我弱?弱又如何?有李華成,不是嗎?

  「問題就出在,他花太多時間保護你了…」蘭姐蹙了眉,「他現在是帶頭,一天到晚護著個女人,會出問題的‥」

  我不懂那句話的意思。什麼帶頭?李華成不是一年前就休學了?學校已經不是他在帶了啊!

  他這一年,不過都會偶爾到一些酒店,卡拉OK店走走。也很少在看他飆車了,他到底是什麼帶頭?

  蘭姐看我不解,又笑了,「沒關係,我喜歡妳。妳就跟著我,我慢慢教妳。」

  蘭姐的笑,讓我不安起來。

  我需要學什麼?

  李華成現在又是在做什麼?

  忽然間,有點喘不過氣。我覺得,我似乎已經踏進某個漩渦,那麼深…那麼黑…那麼的無法回頭…

小雛菊 8

  李華成在做什麼,我終於明白了。

  他現在是五厘寮的扛霸子,手下一百多個,幫著龍哥管理他名下的KTV,卡拉OK,和一些酒廳。

  我也知道為什麼他那麼擔心我,從他身上一直冒出來的新傷,我知道,他的生活兩天三頭就是動刀動槍。

  有時候,我會哭著替他裹傷,他還是會揚起那副嘲謔的笑容拉住我的手,小雛菊小雛菊的叫。好像他身上被砍出來的傷是假的。

  「還痛嗎?」我幫他重新上了紗布,輕輕問著。發現,這幾個月,我學了一樣功夫,變得很會包紮。歐景易那群人偶爾也會哼哼唉唉的要我替他們裹傷。

  他淡淡的搖了搖頭,把我從地上拉起來,用左手摟著我的腰,「你好香‥」他嗅著我的脖子,戲謔的說著。

  「你傷還沒好,規矩一點。」我把他拉開,板起臉說著。

  「吻我。」他把我拉到他面前,看著我,眼神變得很深沉,很認真。

  「你無聊。」我撇過頭,沒什麼好氣的說著。

  「小雛菊,吻我。」他又拉過我,雙手抱住我蠻橫的說著。

  「為什麼?」怎麼他今兒個有點反常‥

  「只有妳,才讓我知道我還活著…」他撥開我額前的頭髮,淡淡的說著。

  有一股想流淚的感覺,我又何嘗不是?只有你,只有你李華成才讓我覺得我還活著,你、是我世界的重心。我拋棄了一切,就是為了你。我送上我的唇,認真的吻上他。讓他知道,我有多愛他,多需要他。

  他用著他冰冷沒有溫度的雙唇,溫柔的回應著我。等到我平息的心情,我離開他的吻,直視他的眼睛,說,「他們,不是很喜歡我‥」

  「沒關係,我喜歡妳,就夠了。」他舔了我一下,語氣暖暖的,讓人感動。

  「我是不是‥你的負擔?」我想起蘭姐的話,心裡有點酸,我只是照著我的感覺去愛他…單純想愛他罷了。

  「亂說,你不是。」他看我紅了眼框,大手一擁,把我擁入了懷中。

  「蘭姐,龍哥,連歐景易他們都說我太弱,會變成你的包袱…」跟了蘭姐三個多月,我漸漸知道她所謂「拖累」是什麼意思了…

  他們怕,怕李華成會感情用事;怕李華成會放不下我而不敢往前衝;也怕,也怕那天有人會用我去威脅李華成…

  「對,妳是我的包袱,唯一的包袱,」他壓緊我不讓我抬頭,「妳讓我知道,我絕對不能死,因為我還得扛妳‥」他的語氣很平淡,淡的好像在說別人一樣,我卻知道,那是他用心說出來的話‥

  不是甜言蜜語,卻是真心話,比什麼都真的畫。

  一股熱氣衝了上來,衝上了我的眼框。

  「華成,以後你做事,多想想我好不好?我不想年紀輕輕就守寡…」我悶著聲音,又擔心又不滿的說著。

  他笑了,「傻瓜!」

  我抱著他,感覺他的溫度,只有這樣,我才能確定,他還是真實的,這份幸福還活著。聽著他的心跳聲,我才能知道,這一切還沒消失,還在我手上。

※          ※          ※

  「成哥,北場有人鬧事,范東那邊的人。」聽完小王的傳話,他倏然站起,臉上的表情多了股唳氣,「上次不是警告過了?」我拉住他的手,他低頭看了我一眼,手上的拳頭放鬆了一點。

  「景易,你陪小雛菊,彥明你帶幾個人跟我去。」

  「我不要留在這,我會怕!」他又想把我丟下了,我再次他住他的手,不放,堅決的說著。

  「小雛菊,不是去看戲啊,你還是在這,別去打擾大哥。」歐景易反手拉住我,口氣不怎麼佳的說著。

  「歐景易,我不是溫室的花,你們不要都把我當花!」我受不了他們用一種同情的眼光看我,李華成看了我一眼,還是堅持原來的話,「景易,留下來陪她,彥明,走。」他低頭吻了我的額頭,離開了包廂。

  包廂裡,只剩下我和歐景易,我咬著下唇,曲著腳抱起頭。歐景易則是鎖上了門,靜靜的坐在我身邊。

  「小雛菊,老大是愛妳,才不讓妳露臉。」過了十來分鐘,他才說話。

  「為什麼我不能露臉?小娟、辣椒他們都能?」我抬頭,看著她,眼中總是不滿…

  「老大在做什麼妳又不是不知道,辣椒他們能砍人,妳能嗎?」他點煙,「老大位子越扛越大,得罪的、眼紅的越來越多,別說別人了,連自己人都要防了。」他吐了一個煙圈,淡淡的說著,少了平常的嘻皮笑臉,「道上已經有話在傳,傳老大有個女人,弱的像朵花,手指頭一捏就碎。妳說,妳要是露了臉,給人抓了。老大會怎樣?」

  他會怎樣?我不知道…歐景易很少有時間跟我獨處,也很少跟我說這些話。因為李華成總是不準。我聽了,心頭悶悶的,不知道該怎麼辦…

  看了看手上的錶,李華成已經出去快半小時了,我開始擔心,我好想看他,「歐景易,我想去找李華成。」

  他不滿的噓了一聲,「我剛剛跟你說的話,你是聽不懂啊?」

  我悠悠看了他一眼,「懂!就是懂我才要出去。你們都說我弱,我不是應該學?永遠把我關在籠子裡當金絲雀,不會有用的。我這包袱只會越來越重,」吐了一口氣,「我跟了他,就學你們的生活,不是嗎?」

  歐景易呆了一下,搖搖頭,「我讓你出去,老大會砍死我。」

  我握緊手上的玻璃杯,「你不讓我出去,我叫強暴,你信不信?」

  「妳…」他下巴掉下來。

  「你想華成信我還是信妳?」我瞥了瞥他,冷冷的說著。

  「算了,去就去。應該也解決了,不過妳可要跟在我身邊,別走太遠。」他嘆氣,站起身子,抽出沙發後面的開山刀。

  「我不是三歲。」脫掉了李華成的外套,我邁步往廂門走去,歐景易則是跟在我身後。

  走出包廂,我往北區走去,每走一步,我就可以聽到心跳聲,酒店不大,從三樓倒二樓北區,幾分鐘而已,我卻覺得一步比一步難走,一步比一步艱辛。走到北區的門前,我聽到裡面傳來的哀嚎聲。

  歐景易皺眉,一手壓住門,「小雛菊,還是回去好了,裡面還很亂。」

  我堅決的搖了搖頭,打掉他的手,倏然開了門。

  門一開,我見到了一幕久久忘記的畫面;門一開,大廳裡面二十幾個人都回頭看我,而我,我看到一個不認識的李華成,手握鐵鍊,腳踩在一個跪倒在地上的人臉上,他也回頭看了我。

  臉沾著血,雙眼帶著驚訝和怒氣。

  猛然,歐景易伸手推了我一把,「小雛菊,小心!」迎面而來的是一只碎了的玻璃瓶,往我腦門砸來…

小雛菊 9

  血從我額前緩緩的流下,一股痛楚,從腦門直傳我的心口。

  「小雛菊,抓了她!」一個看起來不會大李華成幾歲的人,喊了一聲,幾個人衝了過來,我還來不及反應,歐景易伸手一抓,把我抓到身後,開山刀一揮,血在我眼前散開‥

  「護嫂子!」彥明他們衝了過來,和圍住我、歐景易的人打了起來。

  場面很混亂,我不知道誰是誰,也不知道敵或友,突然間,歐景易低哼了一聲,我看到他左臂有血涓涓的流下,「歐景易!」我不顧我的傷口,按住他的手,他揮掉了我的手,「站到我後面去,別動!」彥明替他擋掉了人,他急忙退倒牆邊,把我攔在身後。

  又是一聲哀嚎,我看到李華成一手抓著椅子,狠狠的往剛剛開口喊抓我的人砸了下去,又拉起鐵鍊,捲上他的脖子,用力一勒,那人馬上青了臉,「范東,叫他們停手!」他口氣帶著殺機,冷冷的說著。

  「住…住、住手。」范東掙扎著,雙腳踢著地面,喘氣的說著。  

  兩路人馬停了手,范東的手下握著傢伙,眼睛冒火看著我們。

  「誰砸她?」李華成沒有鬆掉手上的力道,冷眼全場一掃,看見我額頭的傷口,嘴裡帶著慍氣的問。

  「誰…誰、砸的?」范東掙扎著,口齒不輕的問著。

  一個憋三小弟,吶吶的走出來,默認。

  李華成鬆掉手上的鍊子,把范東踢給海虎,拿起身邊的椅子,一臉陰霾的向他走去。我看著他舉起手上的鐵倚,往他身上砸下去,一腳踢上他的臉,抽出開山刀,只見白光一閃,一聲唉嚎。

  歐景易擋住了我了視線,我卻知道…李華成,剁了那個人的手。

  他轉頭,拉起范東的衣領,「你滾,下次讓我看到你,我絕不管你以前是龍哥的乾兒子…」他一推,范東浪浪嗆嗆的跌了出去。范東的手下連忙拉起他,范東抹了抹脖子,突然冷笑,「李華成,你不要跩,你女人露面了,我看你還能包她多久。」在一群人的扶持下,范東離場了。

  現在一片凌亂,桌子、椅子全翻了。血,則怵目驚心的散滿全場。

  沒有人說話。我扯掉自己的外套,把歐景易手上長長的傷口包了起來,他則像回了魂一樣,慢慢的走道李華成前面,忍著痛開了口,「大哥,是我不…」

  「是我,是我要歐景易帶我來的,你不要怪他。」我站在原地,開了口。我知道,李華成現在一定很憤怒,他生氣的時候,通常不會說話的。

  李華成默默看了歐景易一眼,要他坐下,然後走道我眼前,雙眼冒著火…「啪」一聲,他狠狠甩了我一巴掌。

  「大哥!」歐景易又驚又慚愧的站了起來,其他的兄弟也都驚訝的看著李華成,卻不敢開口。

  「妳知不知道妳在幹嘛?」他大吼,我則是睜著眼睛,臉上的火辣讓我不知道該說什麼,腦裡一片空白,只覺得心好痛,「妳知不知道,歐景易可能會因為那一刀躺在醫院?你為什麼不聽話?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他憤怒的狂哮著,連續問了四次為什麼,最後那句根本是用吼的。

  「大哥!嫂子身上有傷!你下手輕一點!」海虎一個劍步攔在我身前,拉住李華成緊捏住我肩膀的手,勸著。

  李華成眼中閃過歉意,放了我,少了他的手,我全身一軟,頭上、臉上、心上的痛,讓我不支倒地,我跪坐在地上,眼淚掉了下來。

  李華成低喊一聲,連忙伸手拉住我,我甩開他得手,「對、對、不起…」然後我浪嗆的站起身子,咬著牙,衝出了門口。彥明一手想攔住我,被我閃開了,我狂奔,奔下樓梯,奔出酒店門口…

  對不起,對不起…

  邊跑,我在心理嘶吼著。

  而究竟是對不起誰,我已經無法理清。

※          ※          ※

  「小雛菊,要不要玩一把?」蘭姐叼著煙,手摸著麻將,笑著跟我說。

  「我不會。」而且也不想,到了杯水給蘭姐,我站在旁邊。

  「妳喔!還要跟華成鬧多久?他三天兩頭來我家,快煩死我了。」趁著牌友還沒有來,蘭姐拉住我,問著。

  「我沒有鬧,只是不想拖累他。」我到蘭姐家來已經快一個月了,那天我帶著傷,顛簸的衝出酒店門口,差點被計程車撞上,幸好蘭姐剛好路過,把我帶了回去。我就住了下來,我怕,我怕再看到李華成那張憤怒的臉,怕他又揮手打我…

  「怕拖累他不是躲他,妳要學會變強一點,像我一樣。」蘭姐挑了挑柳眉,說著。

  「我學不會,第一次想學,又給歐景易惹了麻煩。」那條怵目驚心的血痕,我還沒忘。

  「是華成太急了,沒關係,妳就跟著我,會懂得。」她看了看錶,「怪了,怎麼三個都遲到?」

  「蘭姐,歐景易跟我說,華成不但要防外人,連自己人也要防,什麼意思?」

  「就說你純!華成才二十,就爬到今天這各位子,當然有人不服他了。像范東那扶不起的阿斗就是一個例子,要不是看在他是龍哥的乾兒子,我也想給他幾巴掌。」她喝了一口水,「所以我說妳要變強,不能靠李華成還是歐景易那些人護妳,誰知道,那天一個造反,把妳綁去了也說不定。」

  「歐景易不會。」

  「阿易那小子是不會,別人呢?…」突然,蘭姐不說話,我正想開口問她怎麼了,她比了比嘴唇要我噤聲,然後站起來輕輕的走到門口。

  看著她的樣子,我閉上的嘴,仔細看著門口,沒有看到人,卻聽到聲音,男人的聲音、很多男人的聲音…

  「糟了!」蘭姐低叫一聲,拉著我進廁所,把放在儲藏室的兩把水果刀拿出來。

  「做什麼?」我接過水果刀,顫抖的問。

  「我忘了這裡是宋貴的地盤,要死!」她扣上外套釦子,「小雛菊,沒砍過人吧?」我搖了搖頭,看著蘭姐,她突然無奈的一笑,「我以前也沒有,跟了龍哥就學會了‥因為我不想做包袱。」

  包袱?蘭姐以前也是包袱?我看著她纖嫩的手,和幾絲皺紋的眼角…她的臉突然有一點滄桑‥

  「走,記住,見人就砍!妳想活,就得狠!」她拉著我,我顫抖的搖搖頭,定在原地,不敢動。蘭姐又開口,「妳不走,你知道會有什麼後果?」

  我還是搖頭。

  「你是李華成的女人,我是龍哥的女人,被抓到,最好得結果是被輪姦,最壞…會要了華成和龍哥的命。」她口氣好淡…淡的好像這都不是一回事。

  會要了李華成的命?

  我不要,我不要做包袱‥

  「為了你的男人,拼命吧。」說完,她打開門衝了出去,果然門外已經有人了,蘭姐罵了一聲,劈頭狠狠的就是一刀,尖叫聲,一人倒下‥

  我們拼命的往門口跑,突然一人攔的出來,抓住我的衣領,我開口叫,只聽到蘭姐喊了一聲,「為了李華成!」她也被一個人拎住。

  為了李華成、為了李華成!

  我閉著眼睛,回頭舉起手上的利器。

  刀落…

  血,沾滿了我的手…

  抓住我的人,叫了一聲,放開手。他大概沒想到,小雛菊‥也沾血。

  我衝到蘭姐身邊,推開她,抓住蘭姐的人拿著打破的酒瓶砸了下來,我只覺得背上一陣刺痛,差點昏過去。

  蘭姐扯開了那個人,拉起我沒命的跑。我的意識早就模糊了,支持我逃開的是那句在我耳邊環繞的,「為了李華成…」

  「為、了、李、華、成…」

小雛菊 10

  蘭姐逃開了。

  我並沒有…

  我昏了過去,發生什麼事,我全忘了…

  我記得,醒來的時候,我身上不是我的衣服,是歐景易的…歐景易的衣服下,我是赤裸的。

  他抱著我,眼睛帶著淚‥一聲又一聲的跟我說對不起。

  我只覺得下腹劇痛,背也抽痛著。

  「小雛菊,對不起,我來遲了…」他哭了,歐景易跪倒在我身邊,抱著頭大哭。他身上也是傷痕累累。

  「歐景易,李華成呢?」我勉強坐起來,拉緊身上的衣服,無力的說著。

  「成哥帶令一批人去找妳…」他們分成三批人,整個高雄的找。

  「歐景易,帶…帶我回去,不要‥不要跟華成說‥」話到此,我淚掉了下來,站了起來,我一步一步的走向門外,門外站的是歐景易的手下。他們全部一臉憤怒、又不敢說話…

  「我是不是你們嫂子?」我看了他們一眼,淡淡的說著。

  他們全部點頭,一下又一下堅決、肯定…

  「好,今天的事,除了我們,沒有別人知道。」我不想再…拖累李華成了…

  「嫂子‥」他們開口,敢怒不敢言。

  「答應我‥」他們含著淚,點點頭。

  誰說,黑暗裡沒有光芒?這些人的義氣,就是光芒‥

  「歐景易,帶我回去吧,我好累了…」話說完,我身子倒了下去,再一次意識模糊。

※          ※          ※

  「雛菊姐,外面有人砸場子,」辣椒走到我前面,一臉不安的說,「成哥不在…」

  「不用找了,叫小四那邊人過來,我去看看。」我站起身子,甩了甩捲燙的長髮,拉了拉上衣的細肩帶,拉直了黑色的皮褲,帶著小辣椒,往樓下走‥

  耳上的銀環、十二個耳洞,清脆的響著…

  腳上的細跟涼鞋,踏著樓梯,傳出一陣陣清亮的腳步聲…

  那一年,我十八歲,是李華成的女人…他的女人。

  不再是包袱‥不再是用手一折即斷了柔弱雛菊…

****    ***    ****    ***

  「等一等!」打到這,我揮了揮手,要小雛菊停下來。

  「嗯…」她再度抽了一口煙,淡淡的回應。

  「你抽煙,也是那個時候的事嗎?」我看著煙灰缸裡躺著十來隻的煙蒂,小雛菊的煙量很大,抽的也很快。

  她搖了搖頭,「不是…他從來不讓我抽。」她看了一眼煙,眼神裡流露出傷心。

  「他自己不是也抽,怎麼不讓妳抽?」儲存,打開新的檔案。

  「男人都這樣,他們做的事,不一定讓妳做…」猛然,她吸了一口煙,然後吐出了個煙圈,「他們抽煙,會不讓妳抽,」她再度吸煙,「他們能出軌,卻不讓妳出軌…」她的話,很遠,讓人感覺不出存在‥。

  「出軌?」我停下了手上的動作,有點訝異的看著小雛菊,他們倆總是那麼近,那麼需要對方,仰賴著對方的氣息而活…怎麼會出軌…?我看著她想從她無神的雙眼裡找出答案,但是…除了空洞,我看不到其他…

****    ***    ****    ***

  我從浴室走出來,李華成坐在床上吐著煙,看著我。

  「今天比較早回來?」我脫掉圍巾,背對著他,找起我的衣服。

  他走到我身邊,手摸上了我的背,我轉頭對上了他明亮的眼睛「不用摸,醜死了。」我背上有疤,一條一條的疤,我也忘了,到底是什麼時候留下來的。回頭,套上他掛在椅子上的襯衫。

  他雙手把我一圍,把頭埋在我頸間,淡淡的說,「還疼嗎?」

  有一煞那,我眼淚差點掉下來,不過,歲月早就磨乾了眼淚。我還是緩緩的回頭,笑著看他,「還不都是為了你。」

  他眼神黯然,看著我。摸著我的卷髮,又問,「還是不懂,為什麼燙頭髮?」

  我沒有說話,我自己也是不懂,為什麼燙了頭髮。

  「別問了,我還是你的雛菊,諾~這玩意兒永遠洗不掉的。」我拉開襯衫,藉著燈光,可以看到我左胸上那朵潔白的雛菊…我十四歲那年刺上去的菊兒。

  他看著那朵菊花,眼中閃過一個不易察覺的痛苦,吻上了我。

  那一吻,很淡,和以往都不同…

  那一吻,有點變質…像一個沒有了愛的吻,只有慾望的吻…

※         ※          ※

  我們變的常吵架,他也不在像以前那樣,寸步不離的跟著我。

  我自嘲,那是因為我長大了,不用他保護了…

  今天,也跟以往一樣,他摔了杯子,拿起外套,踏出家門。

  我沒有說什麼,只是靜靜地看他離開。不是第一次了,也不會是最後一次,關了燈…我上了床。再一次躺在這張只有我的床上。我知道他今天晚上不會回來了…

  他去哪,我不想知道,也不敢知道。

  流言,早已滿天飛,我並不是沒有聽過,我只是不想求證,我只是很累罷了…只想好好睡一覺。

  閉上眼那一瞬間,腦中想起了四年前,我也是在這張床上把自己給了他。
記得那年,我在巷子裡發現他,他被打的跟豬頭一樣;記得那年他帶著嘲謔的笑,把脖子上的項鍊給了我。記得那年,我在飆車場找到他;也記得那一年,我離了家和他私奔,尋找我的幸福…尋找我要的幸福‥

  沒有溫度的房間,月光從窗前灑了進來,晶瑩剔透的淚從我眼角流下。
  
※          ※           ※

  只有你‥讓我有活著的感覺…

  我閉著眼睛,腦中浮起李華成的話。

  是嗎?

  我問,卻沒有答案。

  「雛菊姐…外面兩個瘋丫頭吵著要見妳,趕都趕不走‥」辣椒探了探頭,半掩著門,小聲的問我。

  「誰?」我懶懶得眨了眨眼睫毛,淡淡的問著。

  「她們…她們說是,說是…」小辣椒結巴著,不敢說。

  「說什麼?」我睜開眼睛,不在意的問。

  「她們說是…其中一個‥女生說是成哥的…的…女朋友…」小辣椒用很小的聲音,抖著說。

  我睜開眼睛,看了看她。嘴角揚上了殘酷的笑容。

  好啊,我這正牌夫人沒去興師問罪,她到找上門了?

  難不成,她要來控訴我第三者?

  我笑了,冷冷的笑著。

  站了起來,我轉身,看著鏡子裡的人。紅捲的頭髮,銀色的小可愛,紅色的皮褲,上翹的眼睫毛,紅鮮的雙唇。

  「讓她們進來。」我想看看,想看看是什麼,能迷住李華成‥  

  我可以聽見自己的心跳聲‥門開那一剎那,我轉過身,腦海裡已經出現最殘酷,最不堪入耳的話‥

  帶著笑,我轉過身‥

  在看見進門的人兒時,我的笑…狠狠的、冷冷的、僵在我臉上‥

小雛菊 11

  
  那一瞬間,我以為,我看到了自己…

  五年前的自己…

  進來的兩位女孩,我不用問,就能知道哪一位是主角…

  她留著短短的頭髮,不施胭粉,有著天然的清純,清秀…

  瘦小的身子,睜著大大的眼睛,沒有畏懼的看著我…

  我握緊拳頭,在心裡狂喊,那不是我嗎?那、不、是、我、嗎?

  那不是五年前那朵柔弱,清純,不受污染的小雛菊?

  我努力壓制胸口劇烈的起伏,扯了一個笑,「名字?」

  「莫莉。」女孩開口,聲調柔柔的。

  「找我?」我恢復了平靜,看著她,說著。

  「成哥,這一年都來找我,只要是妳和他吵架,那天晚他就是在我家。」她笑了。

  我也笑了。不一樣,她和我不一樣,也許是年代變了。以前的我,不會這麼咄咄逼人,這麼囂張…

  「你怎麼知道他跟我吵架?」我淡淡的問著。

  「因為他臉色都很不好。」

  一旁的小辣椒開口了,「你好不要臉,妳當妳是誰?妳不過是成哥的玩具,他碰不到嫂子時拿妳發洩得玩具!」辣椒很沖,我知道,她是想替我出頭。

  看著莫莉的臉變了色,我揮了揮手,要辣椒住嘴,「妳愛他?」

  「很愛。」她揚著下巴,驕傲的說。

  「我也很愛,而且絕對比妳愛的多。」我淡淡的說著,心裡的痛,無法形容,「就是因為愛,我才對妳的事默默不問,妳當我真聾了?還需要妳來提醒我?」

  她不說話,悶哼一聲。

  「妳來找我做什麼?我沒有阻擋過你們,為什麼來找我?」看著莫莉倔強的臉,我似乎明白了,「還是‥妳對大嫂這個位子有興趣?」

  她不說話,不說話。代表默認了…

  「你覺得大哥的女人名聲很響?很亮?很威風?」我一字一字帶著痛問著。我把上衣扯掉,然後平淡的說,「你看我,胸前三刀,是替李華成擋的。」我指指左手的疤,「那是被煙蒂燙的。」我撥開流海,「這個,是被玻璃瓶砸出來的。」她瞪大眼睛,不敢置信的看著我身上數不清的疤,也許,她以為,我該是像皇后般的雍容,華貴…

  「驚訝吧?」穿上衣服,我坐了下來,「痛的不是這些疤,是這裡。」我指了指心,「你知道我跟李華成幾年嗎?五年,不多不少,五年!這五年,我被追殺過,我墮胎過至少三次,還有…」我嘆了一氣,「我還被輪姦過…」

  沒有人說話,連辣椒都瞪大眼看著我。

  「但是,我並不後悔我做的這一切。因為我愛他。為了他,我放棄了原本的生活,脫離了我的父母。就這樣一個人跟著他。後悔嗎?我告訴妳,我沒有後悔過。但是,如果再給我一次機會,我會選擇這條路嗎?那我也告訴妳。不會!」我冰冷的說著,不帶感情的說著。像說給自己聽,又像似說給他們聽。

  周圍一陣沉默,沒有人開口。也許他們都被我那個如果再給我一次機會,我不會選擇這條路的句子給嚇呆了。

  「我曾經以為,我愛的是李華成,愛的是有關他的一切。但是我錯了。我愛的,只是李華成。而不是李華成的事業。如果時間允許,我會是會是愛上他,但是,我絕對不會走上這條路。因為這條路,太累,太黑暗,太不歸路了。我走的並愉快,支持我走下去的,只有一件事情。那就是李華成。莫莉,回頭吧。這條路,真的不好走,也…也不該走。」我最了結尾,閉上眼睛。

  「我不是來聽妳說教的。」茉莉抬起下巴滿臉不屑。

  我笑了笑,當然知道這番話對她來說跟放屁沒什麼兩樣。「我不叫說教,我也沒指望妳回頭。我只是說出我的經驗而已。我更不指望妳聽了我的話就會回頭。我只是要妳知道,這番話,以後妳一定會懂。」

  一定會懂。

  走過的人,就會懂。

  「妳囉哩巴嗦的很煩耶,我是來跟妳說成哥…」

  「妳覺得這個位子很吸引人吧?,如果妳喜歡,我讓給妳吧。如果讓給妳,就能還給我那十四歲時的我,我讓給妳…。」我閉上眼睛,揮了揮手,不想再說話,「妳走吧,李華成不在高雄,他回來,我會叫他去找你的…」

  她似乎還想說什麼,卻在小辣椒的催趕下走出廂房。門關上了,我的淚,也掉下來…滑過臉龐,滑落下巴,順著胸口慢慢的滑下,像把利刃狠狠的割開我的心…

※          ※         ※

  我呆坐在廂房裡。看著空空蕩蕩的包廂。這裡、和家裡有什麼不同?

  門開了,一個修長的人影走了進來,我睜眼看著,認出來是歐景易…

  「我聽辣椒說了。」他手上的煙蒂露出紅色的火光…「聽辣椒說,妳今晚說了很多話。」他走到我身邊,問著。

  「重要嗎?」我空洞的望著他,淒笑。

  「我…我能體會妳的感覺。真的……」他沙啞的說著。「妳…妳還好吧?」

  「歐景易,今晚哪裡飆車?」我問了一個不相關的問題。

  「做麼?」他拈熄煙,口氣裡帶著訝異

  「帶我去飆,我想吹風。」

  「小雛菊,我已經二十四了,不飆機車了。」

  「我才十九,認識你們那年,你們也才十九。你帶不帶我去?不然我可以自己去…」我站起身,準備離開房門。

  「妳真是…算了。我call人。」

※          ※           ※

  今晚,飆車人數很多。

  一大半,是要來看歐景易的,令一半是想來看看成哥的女人,小雛菊飆車。

  我跨坐在機車上,帶著安全帽,歐景易則不滿的抓住車頭,在狂風中喊著,「我載妳!成哥人在台中,我不能讓妳出事。」

  我撇開他的手,催緊油門,煞車一放,讓機車像扥僵的野馬,飛奔而去…

  風很大,刺骨的在我身邊飛哮而過。我不覺得痛,因為心更痛…

  那年,我是在這條路上撲進李華成的懷抱…

  那年,他是那樣倉皇的拋下機車‥那樣叫著我的名字。

  淚像斷線的珍珠,在夜裡,灑滿空氣,灑滿我的臉…

  我並不後悔…真的…華成,我不後悔。

  求求你…也別逼我後悔,別逼我後悔。

  視線模糊了,我只覺得心好冷,好冷…我拉住頸上的項鍊,項鍊勒得我喘不過氣,往事一幕幕,我只想解脫…想解脫。

  迎面而來的車子發出巨大的喇叭聲,刺眼的車燈讓我爭不開眼,我卻什麼也聽不到,看不到,腦海裡,浮出李華成當年戲謔的笑,和他的話。

  「小雛菊,你是我的,懂不懂?」

  我懂了…可是你呢?

  李華成,你怎麼不要我了…為什麼?

  為什麼…

  不要我了…
  
  手一放,車身飛了出去,我也像散了的菊花瓣散成片片。

  淚、血灑在中正路上…

小雛菊 12

  
  我居然沒有死…

  睜開眼,白色的床單,淡淡的藥水味。

  坐在我身邊,一臉憔悴的,不是李華成,是歐景易‥

  他說,我昏了三天,他已經打電話給李華成,要他趕快回來。

  回來?心…還在嗎?

  我笑。

  眼淚再度滑落。

※           ※           ※

  「小雛菊,大哥在樓下!」歐景易走進來,看著我。

  「不想見,告訴他我睡了…」我閉上眼,不想見到那張讓我朝思暮想,卻又隱隱作痛的顏容。

  歐景易沒有說話,他悄悄的和上門,隔著半開的門縫,我聽到李華成喘氣的聲音,「人呢?小雛菊呢?」
  
  歐景易一手攔住他,臉上帶著不屑,「睡了,你不用進去了。」

  李華成不顧歐景易的阻攔,一個跨步想要打開門,歐景易猛然一拳,狠狠的打上他的下巴,「你這混帳!你怎麼能那樣對小雛菊?」他說完,又是一拳。

  我沒有聽見歐景易的哀嚎聲,我想,李華成沒有回手。

  他蹙著眉,抹掉嘴角的血跡,「讓我進去看她。」

  「你不配!當初好好把她抓進來,現在又始亂終棄,你到底是不是男人?」歐景易大吼著。

  我聽到李華成又悶哼一聲,心裡一緊,坐起身子,虛弱的喊,「歐景易,不要打了…不要再打他了。」疼,一定很疼。

  門開了,李華成帶著焦慮走近我身邊,我睜眼看著他紅腫的嘴角…

  心裡,苦、酸、愛、恨全混在一起,不知道,哪一種勝過哪一種…

  愛情,真的那麼難、那麼苦嗎?…

  為什麼,讓我們都傷痕累累…

※          ※          ※

  一個禮拜後,我出了院。

  李華成開著車,回到了我們的「家」。

  我坐在沙發上,頭上還帶著繃帶,冷眼的看著他替我到杯熱水。

  「我見過那女孩…」問題,總是要解決的‥

  李華成身子僵了一下,回頭,愧疚和痛楚寫在他眼裡。

  「你愛她嗎?如果喜歡,把她帶回來吧…總是清清白白的女孩子。」我閉上眼,不想看他的雙眼,怕一看,眼淚又會掉下來‥

  他沉默了一會,「為什麼這麼淡?你不氣?」他走到我跟前,站著由上往下看著我。

  淡?我還能怎樣…一哭二鬧三上吊?「我不想當你的包袱,你喜歡的,就去吧。」

  「為什麼?為什麼你變的這麼淡?」他丟了手上的玻璃杯,跪了下來,怒吼著。

  為什麼?為什麼?

  問的好!我是為什麼啊?再也忍不住心裡的悲憤,我瘋狂的站了起來,拉著頭髮,尖聲的嘶叫著,「為什麼?我是為了什麼?我是為了什麼把自己搞成這副模樣?我為什麼染起頭髮,我為什麼耳上穿了十幾個洞?我又為什麼把自己穿的跟這副德性?」我淚流滿面,痛苦的喊著,「我是為了你啊!李華成,你懂不懂?為、了、你!你!因為我愛你…好愛你,不想成為你的負擔啊…不想讓你一個人扛…不想牽累你…」身子軟了下去,我跪坐在地上,哭著,把這幾年的淚,懼怕,不滿全部回給他。

  李華成跪在我跟前,一臉空洞,過了好久,他突然大吼一聲,重重的一拳捶上牆壁,「我一點都不愛她,我只是想妳…小雛菊,我看到她,想到當年的妳…」猛然間,我看到他流下眼淚,「我…好想…當年的妳啊…」他頹廢的抱住頭,痛苦的流下眼淚‥

  「是我害了妳…我卻…不敢面對…只好逃,越逃越窩囊…」他捶著地面,像頭發狂的野獸,不停的喊叫著。

  我流著淚,看著李華成的無助…他也有哭得時候…

  我…又何嘗…不想念…當初那…朵聖潔不染的…雛菊?

  又何嘗不想,當初那麼單純愛上一個人的感覺…

  反手抱住他,他的淚滴濕了我的衣角,我的淚落在他胸前…

  我知道,我們一起流過血,我們的血交纏著,分不開。現在才知道,原來除了血,我們的淚…也是在一起的‥也是那麼無奈的交織在一起。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我想…他和我,今晚,都體會了這句用血刻出來的話,無奈,人已在江湖,身已不由己…

※          ※         ※

  「小雛菊,走!走!歐景易,帶她走!」李華成回手一刀,替我擋下來那致命的一擊,他把我推開,推到歐景易的懷裡,喊著。

  「不要、李華成,你不能丟下我…」我掙扎著,歐景易扛起我,帶著血,奔出門外,「歐景易,放我下來!華成在裡面,裡面啊!」我發狂的踢著,喊著,卻也能只眼睜睜的看著人群,刀影把李華成包圍起來。

  「李、華、成!」淒厲的聲音,由我口裡傳出,李華成深深的看了我一眼,身子到下,血狂噴了出來。

  「大哥!」歐景易回了頭,憤怒的喊著,卻也只能帶著我,逃、拼命的逃…

  「易哥!」門外,海虎帶著一群人衝了進來,扶住歐景易浪嗆的身軀。

  「大‥哥在裡面!去…快去。」他跌落,卻還是死死的用身子護住我。

  「兄弟,上啊!」海虎抽出西瓜刀,眼紅地往裡面衝,我推開歐景易的身子,拉住小胖,「你護他!」搶過他手上的開山刀,我也奔回裡面。

  李華成!你不準死…

  聽到沒?不、準、死…你是我的命。

  記得嗎?我的命…

  我劈開擋路的人,在血海中搜尋著李華成的影子…

  眼淚掉了下來,我找到一身是血的李華成臥倒在血泊中…

  我撲了上去,抱起他,大吼,「你不準死,不、準!聽到沒?你答應要扛我一輩子的,你親口答應的‥」我揹起他,海虎衝過來護住我們,「嫂子,快帶大哥走!」

  我揹起滿身是傷的李華成,咬著牙,一步一步踏出這人間地獄,「李華成,聽見沒?…你不準死…」我的聲音克制不住的抖了起來,眼淚瘋狂的掉下來。

  「小…小、雛菊…對、對不起…我一直‥很愛妳…很愛…很愛…妳。妳妳說的如…如果可以回到以前…我…我也…也想回到以前。」他氣弱由絲的開口。語氣還是那麼柔…柔的我肝腸寸斷。

  「李華成,我不管什麼以前,我要的是現在…我沒有後悔過,你聽到沒,沒有…」

  李華成勉強一笑。「我我…我知道妳沒後悔…可…可是我後悔了…」

  「李華成後悔太晚了。你還欠我一條命!記得嗎?六年前,你自己說欠我一條命…你的命是我的,你不準死!不準、不準、不準!」我傷心欲絕得大喊,希望能喊回他的神智…喊回他的生命。

   一個浪嗆,我跌倒在地上,我痛苦的抱住李華成,他睜開眼睛,臉上露出一個淡淡的笑容,「這條命…我下輩子…還妳…」他的手畫過我的臉,那麼淡…那麼輕。

  我瘋狂的吻著他,卻感覺不到一點溫度
  
  沒有溫度…

  下輩子,我不要下輩子…

  李華成…你這輩子還沒陪我走完…

  還沒…還沒…

  還沒啊…

小雛菊 13

  
  落花般的雨滴,飄零…

  菊花的花辨兒…隨風,我靜靜得站著。讓雨,碎花,淋濕了我全身。

  一件大衣蓋上我,我抬起捶下的眼睫毛,空洞的看著身邊的人。

  「小雛菊,雨越來越大了,走吧。」歐景易撐著傘,替我擋掉雨,憐惜的說著。

  「我想…再陪他會…」我看著墓碑,眼淚早已哭乾,早已落盡。

  「小雛菊,妳這樣,大哥會不安心的。」歐景易突然抱住我,我沒有反應的讓他擁入懷‥「在大哥面前,我問心無愧…小雛菊,大哥已經走了…你為將來的日子好好打算。」

  我抬頭,看見歐景易的眼裡有著一絲溫柔,煞那間,我恍惚的以為,那是李華成的雙眼‥

  「小雛菊,跟我吧…我替大哥照顧妳。」他把我抱的緊緊的,堅決的說著,「妳知道,為什麼我從不叫妳嫂子?因為…我一直很喜歡妳,一直很喜歡…我不想承認妳就是我大嫂…」

  我推開他,搖了搖頭,「謝謝妳,我不能。」

  「可是…妳有身孕,一個人怎麼去照顧小孩?」他不再抱我,只是把靠近我,讓傘能擋掉雨滴。

  「歐景易…妳知道為什麼我踏進這混水?」我摸了摸小腹,淡淡的說「因為李華成…因為他,我才逃家、休學,讓自己墮落‥。還記得我說的如果可以回到以前,我不會走上這條路嗎?以前,是回不去了;但是現在…我有離開這條路的機會。他人走了…我…對這一切,也沒什麼好留戀了。真的,沒有什麼好留戀的。」

  我吸了一口氣,「六年了,我真的累了。景易…我想回家了…」

  「回去?可是妳…」

  「景易,認識你很好,不管任何一個人,我不後悔認識你們。我後悔的,只是我們的處境。」我淡淡一笑。「你知道嗎,我多希望,我們只是普通人,普普通通的人…」嘆了一口氣。「,我真的想回家了,真的很想回去了‥」累了,真的…好累了…「以後,就不要再見面了吧‥如果你把我當朋友,就答應我好嗎?孩子,我會自己照顧的…」

  歐景易眼中閃過痛苦的眼神,他抓起我的手,「我不去找妳,其他人呢?妳走不掉的…走不掉的…妳要有人保護妳,就像大哥以前那樣護你…」他狂搖的頭,急急的說著。

  「我會離開台灣…等時間過了再回來…」

  「小…雛…」他欲言又止。

  「歐景易,如果你愛我,成全我吧…」我抬起頭,懇求他。

  「我‥我…我答應妳,不再去找妳…」他咬著牙,痛苦的說著。

  對不起,歐景易,原諒我的自私…只是少了李華成,我真的再也不會對這一切留戀…少了他,誰能陪我走下去?

  ……誰…?

  「我送妳回去…」

  「不用了,當初我自己怎麼出來,我就怎麼回去…」我悠悠的望了李華成的墓碑,摘下一朵菊花,放在歐景易手裡,「謝謝你六年的照顧‥我不會忘記…」

  我轉身,「歐景易…你自己小心…不要‥變的跟李華成一樣‥有機會就抽身吧!」我一步一步的離開他,決定離開這六年的恩恩怨怨,離開這六年的愛恨情仇…離開這風風雨雨。

  歐景易捏緊那朵菊花,目送著我的身影離開,眼裡有淚,喃喃的說,「抽身?…有機會嗎…有機會嗎?」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我抽身了,踏出這江湖了。只是…那是用我的血、淚和愛人的命換來的…

  值得嗎?

  誰告訴我…

  誰來告訴我……

  風吹起,菊花片片飛…落在樹梢,地上,墳上…

  落在誰的心頭,化成誰的淚…。

※         ※          ※

  當初是這樣一個背包離開家的。

  我揹上同樣的背包,關掉了李華成家裡的電燈。

  關上門,我把鑰匙留在信箱‥

  再見了,我的家…我尋找幸福的家…

  我知道,我不會孤獨‥在我身體裡,有另一個生命陪著我…

  陪著我,走過春夏秋冬。

  打開久別六年的家門時,我見父親白了的頭髮一臉錯愕…和母親滿臉憂愁。

  「爸、媽,我回來了!」我放下背包,跪了下來。

  「回來就好…回來就好…」父親老淚縱橫,當年的憤怒早已化為悲痛。

  我抱住他們,流下眼淚…

  幸福…

  我找過…

  我以為…那年,那樣,就是幸福…

  後來發現,幸福,只是曇花一現。  

  
  流不盡、散不開…
  菊花的淚,在春去冬來,徘徊…流連…

****    ***    ****    ***

  我乎了一口氣,把最後的檔案儲存,看著小雛菊的臉,突然想哭…

  「寫完了,妳不要看一看?」我將電腦推到她前面…

  她搖了搖頭,「不用了。」

  我知道,為什麼她的聲音總是那麼沒有生命,那麼沒有感情,因為…她的命、情早就隨著李華成而走。

  我搔了搔頭,「我有點後悔把妳的故事寫出來。」她的故事,我‥根本寫不出裡面千愁萬愛的一千分之一…而且,還怕會帶壞小孩。

  「為什麼?」她抬起頭,淡淡的看著我。

  「因為,我寫不出那種感覺,那種淒美、悽美的感覺‥」怕會帶壞小孩那一句,我放在心理自己參考。

  「沒關係,有感覺的人,看了就會懂得。」她點起另一跟煙,看著窗外。「也希望,這篇文章不會帶壞小孩。」她回頭看我,像似看穿了我一般。

  我不好意思的笑一笑,「其實…其實沒那麼…」

  小雛菊不介意的笑一笑。「我懂。時間如果倒退,我不會選擇走上這條路。但是,我依然會愛李華成。我會想其他的方法完成這份愛。洛心,愛情對我來說,曾經是命。而現在,妳知道什麼是最珍貴的嗎?」

  我搖搖頭。

  「是家人。只有家人,不會管妳經歷過什麼,永遠在背後支持妳。妳無家可歸時,唯一不嫌棄妳的地方。」她悠悠的吐煙圈。「這話聽起來很八股吧。有天妳會懂的。洛心,希望妳懂這些道理的時候,付出的代價不需要像我這般多。」

  我似懂非懂的點點頭。「我會記住的。那妳…妳什麼時候要回台灣?」我問著。

  「後天‥」她吐了煙,「李華成的兩年忌日…」她雙眼,閃過了一絲情感,很淡,淡的讓人察覺不出來,忽然她又問,「誰唱那首歌?」

  「哪首歌?」

  「我愛上讓我奮不顧身得一個人…」她哼著。

  「孫燕姿,曲名是天黑黑。」我拿起筆,把名字抄給她。

  「嗯,」她淡淡的收過紙,站起身,「我該走了…」

  我想不出任何留她的藉口,只能呆呆的看著她穿起外套,我抓住她的手,「寶寶是男是女?」

  她突然一笑「男的,眼睛很像華成呢!」她笑了,真的笑了…手,習慣性的摸了摸掛在胸口得銀鍊,李華成當年給她的鍊子。李

  華成還是她唯一開心的理由。

  我不知道該說什麼,該跟她說恭喜?還是‥

  「謝謝妳幫我寫故事,這給妳…」她從皮夾裡掏出一張紙,放在我手上,淡淡的一笑,「往事如風,不是嗎?」一柳倩影消失在coffee shop門口。

  我呆呆的看著她消失在人行道那端,就像她出現的時候,沒有聲響,沒有情緒,穰人察覺不出她的存在‥她今年,算算,不過也才二十二…生命好像卻以枯竭…

  看著她的背影,想著她的話。

  雖然,她口口聲聲說如果時光從來,她不會踏上這條路。

  但是我相信,從她眼裡,我讀出了堅定兩字。

  我低頭看著手上的紙。

  那是一張泛黃的相片…

  三個人。

  我想…裡面穿著制服的短髮清秀女孩就是小雛菊吧。她當年的清秀,是無法形容的‥

  在她右方,將她摟緊的瘦長人影,肯定是李華成了。他的臉上掛著戲謔的笑容,那麼淡…那麼迷人。

  至於在左方,一頭金髮,嘻皮笑臉的,一定是歐景易了…

  景物依舊,人不再‥

  我不敢想像小雛菊這兩年照抱著這張相片,遍體鱗傷的嚐著那,「景物依舊、人不再」的痛楚…真的不敢像像,也想像不出來…

  那種苦,只有嚐過,才懂。

  才懂,那箇中的酸苦、那令人喘不過氣的悲痛。

  想起依然掛在小雛菊脖子上的銀鍊‥

  
  我想,我猜測她從不後悔過。

  
  我想,她不是不能忘…

  
  而是不想忘‥
  
  
  菊花的淚…散落、飄零…
  落上誰心頭,化成誰的淚‥ 

台長: ︴☆♀小─╪楓♀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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猜猜我是誰
老子不爽看 太長
2008-10-08 20:20:40
版主回應
別裝惹=  ="
2008-10-08 20:47:58
是 (若未登入"個人新聞台帳號"則看不到回覆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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