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本篇大概是單篇文章文字最多的一篇,但不是由我本人寫成,而是由Sisyphus寫成的。有時候我會覺得,唸書念太多了(我是說我),都快忘記當初那種單純的感動,這是一般讀者應該會有的想法,但如果只說一般,又太貶低Sisyphus了。這是我收過有史以來最長的信件,六千多個字,經過編輯整理之後,也給有興趣的人瞧瞧。請務必,有點耐心,收穫將會是值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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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i!梅子:
從妳的書展後記到純文學與大眾文學的論述,我開始想像著這樣的問題對於我而言是什麼樣的存在呢?純文學、大眾文學、書等這耗去我許多時間的東西,對我而言意義是什麼呢?在我捧起一本書時,往往是不會去思索這樣的問題,但此時此刻,我想要試著去整理這樣的想法。
每個人有每個人的解釋跟觀感,或許我的解釋與妳不同,但並不是要反駁表達什麼,就像村上在迴轉木馬的終端前言中所提到的:「自我表現對精神解放有幫助的想法,是一種迷信,就算善意的說,也只能算是神話,人是因為實在不寫受不了才寫的,寫東西本身既沒有什麼效用,也沒有什麼附隨而來的救援。」我所要說的只是類似這樣的東西,那是因為如此多的念頭突然閃過就不知道又去了哪裡,只好試著將那些脈絡整理出來的東西而已。當然,這種解釋說再多也說不清,就到此為止了。
我接觸西洋文學(比較明顯而會自主的去接觸),是從許多年前到書店去買了一本《唐吉軻德傳》開始,理由我已經想不太起來了,總之我就是抱著它回家,然後在那抝口的長串的譯文中翻攪。很多地方我幾乎是略著看的,旁邊總有一大堆的注釋:希臘神話、聖經、柏拉圖、亞里斯多德之類的,那是我完全看不懂的東西,但我還是一股勁的被吸引著看下去,而且覺得非常有趣。
看都看不懂,還有什麼有趣可言呢?
我猜是想像作祟,那種戲謔的氣氛,讓我想像著之中荒謬的熱情。不過這都是我事後解釋的說法,那並不重要,總之我就是看完了,那種微微的興奮情緒就代表一切。
從此之後,我開始去看所謂的西洋文學名著,藉由那模糊的意象撞擊我的思考感覺。在我看來,沒有好的作品跟差的作品,只有我有感覺跟沒感覺,感覺多一點跟少一點的分別而已。隨著時間、環境跟心境不同、有時看同一本作品會有相當不一樣的感受,而文字就一直靜靜的躺在那,一分一毫都未曾更動,可是我的觀感卻一再變化。漸漸的更發現了一項事實,那就是:這些東西並不是為了讓我感動而存在的,它們並沒有感動的本質,所有的感動來自於我的主觀意識,就像我喜歡喝咖啡,但咖啡豆生長時,應該不會想著:「我要好好的吸收雲霧水氣陽光滋潤,要讓你喝到感動的痛哭流涕喔!」我想它才不管我覺得好喝難喝都要長,好喝難喝是我家的事吧。
我的這種想法或許感覺起來相當的主觀,我在看任何的文字時大抵上也是以這樣的感覺去看的,因為除了主觀之外我沒有別的,我沒有所謂客觀的閱讀這種東西。這在我看了許多年之後得到的理解,只要我讀,滲入我體內的是別人的文字,但經過大腦傳達給我的,就是我的意識所產生的,或許我完全不懂作者的傳達,我所能抱持的只是我那小小心臟鼓動的聲響。
基本上,這樣的想法也套用在我看其他的東西:電視劇、電影、音樂、生活,借用村上的講法是一種’眺望世界的成立法。比如說:我也會看韓劇、那種被人批評毫無新意、灑狗血跟千篇一律不切實際的劇情。沒錯,正是如此,那就是毫無新意,灑狗血,千篇一律跟不切實際,但是當我的淚線漸漸發熱,鼻腔微微酸楚,眼框隱隱模糊時,我的大腦並不會跟我解釋說:喔,沒錯,根據導演的意思,我現在應該要讓你如此喔。我有一百個理由或一百零一個理由去解釋說我為什麼感動或為什麼覺得這真無聊,只是我覺得那並不重要,此時此刻,我正在流淚,我只要知道這就夠了。
嗯…說了這麼多,跟這問題的核心似乎沒什麼關聯,也就是…結論呢?
我想,如果真要我說出一個結論來,我應該會:基本上…純文學跟大眾文學的問題對我而言是無解,不,或許應該這麼說,我難以想像這樣的問題。但這樣的分類還是有必要的,當我去圖書館找書,上網訂書,去書店買書時,這是很重要的,我並不想在滿坑滿谷的所謂言情小說裡費力去找唐吉軻德傳,如果它的分類只有小說。而且,假設我必須去說明純文學跟大眾文學的分別(或許是在某種場合要論述的時候),這樣的一句話等於是廢話,即便我以上說了這麼一串,也沒有什麼說服力跟讓人明瞭的感覺。這樣的話誰都會說,在文明的世界裡需要各種系統,以便讓人類快速的發展,分工合作達到最大的效益,那讓我能不懂電視是怎麼做的也可以對著電視笑,所以,很抱歉讓妳先看了這麼多的廢話,現在應該談談系統了。
而關於系統,這可以說的就更多了,應該是說可以引證的就更多了。若我想像自己是個金石堂店長,或小小的圖書館館長,在面對一本通稱文學的書時,我想我大致上會以三點去區分:文字的難度、作者的動機以及一般論的實用性質。
文字的難度
就如同妳提到的以符碼學來分別,難度越高越讓人難以理解的文字,自然看的人就少。同樣是中文字,文言文比較難理解,那是因為現在不常用,無法產生對文字直接的關聯,這是相當爽快而直接的分類法。但這樣的分類似乎有一種問題,就是這文字的價值是無法從難度去分辨的,現在網路上流行的注音文或中文式英文說實在我也覺得很難懂,可是我想那不會是純文學吧,這樣的難度只能代表傳達者與接收者所必要的交集框架,在共同的先驗體會的前提下,達到傳達的目的。而通俗跟精緻的差別,我覺得是在那框架所涵蓋的範圍大小而定,然而範圍的大小,或許跟文學的價值是沒有絕對關係的,以此而分,似乎只能分出小眾文學跟大眾文學了。
村上的文字裡常常提到各種書名、外國的音樂物品等,這也是剛接觸到的人會覺得新奇特殊的地方,但我感覺並不把它想成精緻符碼,就我的理解而言,他的寫法並非要刻意造成新奇的感覺,而是一種很生活化的,以生活上的其他感覺去形容代替所要表現的感觸,在他那個年代大家都聽Bob Dylan,The Doors跟The Beatles啊,搖滾樂,甚至被當時的衛道人士視為洪水猛獸,十八世紀時提到「巴洛克趣味」便是代表低級趣味,至於巴哈跟韓德爾演變為低級趣味的首領,也是當時的事情,他之所以這樣寫,我認為是因為有時候用這樣的形容法比用純粹的文字還容易貼近所要表達的感覺。就好像如果我要形容另一個人講話實在是含糊不清,光說「含糊不清」這四個字只能表達一種理解性的概念,但可能無法掌握那含糊不清的程度在哪裡,於是我便說:「喔,那就像周杰倫唱歌一樣啊~~」如果對方有聽過周杰倫唱歌,我想應該比較能掌握我的意思吧。
所以我覺得看著那樣的文字,就好像日常生活中我們用的各式比喻一樣,而他筆下有他筆下先驗投射,我有我的先驗反映,當然如果交集的越多,便越能心神領會他所要表達的吧。
其實在西洋文學裡這似乎是蠻普遍的手法,看翻譯小說有時總是常有一堆的引用,旁邊有一堆注釋,而剛看到會覺得特異有趣,我想是中文字跟西文或日文根本上不同的關係。中文的特性在文字上就能有很多表現,包括各種成語,詞藻的組成,一首五言都是二十字,卻可以表達萬千種情境感覺,這是中文的奧妙,但西文不一樣,仰賴各種文法文字的組合來表達,其中的涵義以組成的氣氛意象來表現,所以古詩很難翻成英文,因為那一字都有其許多意味存在,這是表現的容器不一樣,手法習慣不同,也是中國偏寫意而西洋偏寫實的不同。在此,我並不是什麼文字學語言學的專家,這種差別還是留給語言學家們去說明吧,只是如此就造成了我看西洋文學時的觀感不同,這也是我曾跟妳提過在習慣看西洋文學後,回頭看國內的小說時,反而有時會有種不太能意會的情況,那便是我對於中文的辭藻表現生疏所致吧。
那麼,又為什麼許多概念中的「純文學」,總是一付不太好親近的樣子呢?關於這個問題,我想就有些牽扯到第二種區分:作者的動機。
作者的動機
有個哲學家萊布尼茲說過這麼一句:「生疏是哲學的秘密。」他覺得哲學往往使用艱澀奧妙的詞句,是為了要讓人覺得生疏,而後覺新妍,才會去深入思考各種哲學的命題。哲學的命題往往是基本而簡單的:「我是誰」,「生是什麼」,「死是什麼」,但如果要回答或加以研析,便要講的深入繁瑣。把那種常識中直接的東西講出個所以然,發展系統去辨證,那是哲學家的本事了,如果說要學習寫論文,我覺得哲學書籍真是種好教材,常常在閱讀時都會感到讚嘆。那些哲學家說的如此煞有其事,導論出許多平常想破頭都形容不出的東西,而這些有時是要靠那些艱深的文字造成的效果,當我問「我是誰」時,這不用說我當然是個人,不過這樣寫接下來實在是沒什麼好講的,所以要從各種角度去批判去論述,不如此說就不會花時間去思考了,這世界雖然有許多人不需花費思考來過日子,不過還是有許多人是不思考就沒辦法過日子的。
文字是種姿態,作者選擇讓人看見哪一面,或許是無心的,也可能是刻意的,所以,以此為界,我想可以分為作者是純粹為了寫而寫,或著是為了大眾而寫的。再借用村上做例子,他曾說過他寫第一本小說聽風的歌時,是某日在神宮棒球場看球,一邊喝悠閒啤酒時,突然出現的想寫的慾望,得獎後也造成兩極化的反應。他自己也說,剛開始也沒打算這樣寫,只是後來沒辦法才擺開束縛這樣寫下去的,因此那裡面充滿了他個人的風格,而得獎也覺得意外。之後的挪威的森林賣到十萬,二十萬時他還蠻高興的,但當賣到一百萬,兩百萬時,卻感覺那數字實際上沒什麼真實感了,我總覺得他是那種很純粹的作家,他也為一些雜誌寫短文,為地下鐵事件寫報導,那些短文如果說是為了表達某一世代的感觸或回憶,我想說是大眾文學的也無妨。而他為了新聞事件而寫的報導,卻是為了表達一種思考方向,提供大眾另一種社會觀點吧,作家書籍暢銷當然事件期望的事,但以他的例子,或許可以這麼說,他為了自己而寫的東西剛好很暢銷,常有人看過他的小說會有很深的共鳴感,那種現代人孤獨的影子,但我想或許是現代人,不,應該說是人本質上就是孤獨的吧,只是借由他的文字有更深的發覺而已。
因此,作者如果為了大眾而寫,要讓大部分人理解,必定不會搞的太艱澀模糊,然而白話簡單或為了迎合大眾的東西就會沒深度嗎?這也不盡然,就像童話或寓言,雖然連小孩子都看的懂,但還是可以有很深沉體悟的東西;莫札特也為了生計而寫了許多應時的曲子,現在一樣是相當經典;貝多芬的小提琴協奏曲也在當時遭無情的評論而塵封了一百年,現在仍無損其地位。要分別各個時候的維也納口味或德國人胃口或許不太容易,這就要看作者是不是用心的去產生這樣的作品吧,不論是為了什麼目的而作的。
只是,一般人還是比較習慣清楚明白的東西,尤其是沒什麼時間的現代人,如非必要,大概沒什麼時間跟精力去研究絃外之音。每天已經有許多報紙新聞,報告文件要看,要知道什麼還是清楚明白的說好,如果觀察架上的暢銷書,一些溫馨的小品文,心理勵志或都會愛情,成功秘訣,名人傳記,商業概念,新意識型態等總是比較吃香,這樣的情況,我想就用第三種分類來談談,一般論的實用性質。
一般論的實用性質
曾經有朋友來我這兒看到我書架上的許多村上春樹,他隨意的拿了本聽風的歌,然後翻著問我說,這本書在講什麼啊,我回想了一下說:「喔,就是兩個男的在一間酒吧一個夏天喝了一堆啤酒跟花生米的故事。」(說實在,那是我當時唯一能想出來的敘述了)而他的回答也在我預料之中:「那這有什麼好看的啊?」,於是我也非常快的回答:「是沒有什麼好看的啊!」我這樣的回答,請不要誤以為我是隨意搪塞的,那是以他的觀點來回答的,就像他接下來問的一樣:「你幹嘛看這麼多小說,到底有什麼用啊?」「是沒什麼用,打發時間啊!」我想我是很中肯的回答。
對我而言,看小說既不能教我成功秘訣,致富之道,也不會讓我洞悉世事,通情達理,要說是言談提昇氣質水準也沒什麼效果。我依舊是談著連續劇、mp3、vcd、八卦新聞跟哪裡有好吃的,我並不會每天跟人一見面就要談查拉圖斯特拉或卡拉馬助夫兄弟們,也不想再跟女孩子喝泡沫紅茶時被要求看一篇散文就馬上寫一首詩(我並不是曹植啊),所以,實際上要說有什麼用,的確也沒什麼用,我只是喜歡這樣的打發時間方式罷了。
聽風的歌裡有一段話,我有點忘了,不過印象中大致上意思是這樣:「有錢人都不用大腦,而一般人不得不在生存的五十年間不斷想著各種事情,從明天的天氣到浴室塞子的尺寸為止。」一般生活較無虞的人類跟其他動物不一樣的是:我們不再需要花太多的時間跟心力去追逐食物、躲避天敵跟繁殖上面。然而我們的思考力如此發達,時間也一樣是一天二十四小時,那麼剩下的時間要做什麼呢?於是文明產生了各種面向的事情可以做:名利、流行、信仰、各種事情供人選擇等。而我的情況就是選擇愉快的讀,我讀我的書,打發我的時間,既不影響誰,誰也不影響我。如果想成功致富,還是去拿這些時間去交際,去研究市場,去追隨名人腳步比較實在,當然這是指那些幸運而生活得以維持的人們。
村上曾提過,古希臘哲學發達,奴隸制度是有貢獻的,貴族跟學者吃飽了努力去想,奴隸們把時間都奉獻給生產,大概連把星星連成星座的時間精力都沒。,這種感覺在我當兵時有過深刻體會,那時在行軍時,我發覺我怎麼想都只有冰沙,西瓜汁跟啤酒,餓一點時就想想歐式自助餐跟迴轉壽司,當然我並不是說只有吃的飽飽的人才會去看文學或寫小說,我要說的是,每個人在滿足了基本需求之後就選擇自己要打發時間的方式,要套理論來說是類似馬斯洛的金字塔。
所以,如果要選閱讀來打發也有很多種類,各種專業書籍不消說,我想就算文學也有比較好應用跟比較難應用的。假設如果我失戀了,想要看些平撫心靈重或能再接再厲的書,去書店總是可以找到一大片描寫這世界是如何美好,人們應該如何追求幸福的心靈小品,舉的例子都是妳我生活週遭,寫的話如格言一語道破,卻又柔美的可以讓人感覺幸福彷彿垂首可得。於是我會帶著微笑相信世界依舊美好,重拾信心投入工作,輪迴感情戰場越挫越勇不被擊倒,想想這樣的書是多麼的容易吸收應用,立即見效呢。如果說我建議你想要了解人孤獨的本質,先看看杜思妥也夫司基的地下室手記如何自省,去看看沙特談存在與虛無,看看卡謬小說表達的人生的荒謬,看看莎士比亞至死不渝的愛情,再跟著村上春樹去找貓,然後,你想知道有沒有人可以告訴你該怎麼做,於是沙特說:你是自由的。你除了重新發現自己以外沒有東西可以從你本身拯救你,最後看到尼采如何孤獨的在自身中尋求超越,一個想不清楚搞不好覺得乾脆還是自殺好了,這樣的努力是相當花時間與心力去思索,可是答案還是得從這出來。如果你每天必須花多時間去工作,你有龐大的信用卡消費跟債務,你必須在激烈的競爭下奮力向上,你希望抱著股票享受高檔生活,這些對你來講實在是不太划算的,所以還是去看看那些簡單又能迅速消化恢復活力的心靈叢書吧,或看看電視上的各種大師演講傳道授業解惑,會比較輕鬆些。
現代人有不得不的忙碌,所以也必須有這些為平緩大眾情緒的書了,並不是每個人都有這麼多的時間跟耐性去讀一本厚厚的小說,然後抱著五味雜陳難以言諭的莫名感觸入夢,那些比較實用的書,自然就成了大眾廣為流傳的文學了,而比較要花時間的就留給研究學者,文學系學生跟純粹覺得有趣而讀的人。不過也因為這樣的分野,那些花時間的書有時也可以成為一種表徵,唸純文學的就有氣質,唸哲學的就思想深遠,如果是這樣看的話這到也不失為這些書的實用之處,不過最好是像蓋玆比那樣買精裝硬殼真書,收購諾貝爾文學獎全集或更有錢買套四庫全書,並且將重點名言佳句篩選記錄下來,效果應該也是不錯的。
以上,就是我所編造出來的三種分類,如果妳看到這裡真的是非常感謝了,因為連我自己都對於繼續說下去有些力不從心,不過一般還是必須要有個結論,才能勉強算是論述。雖然我在開頭已經說過,這只不過是我自己飄來散去的想法整理,一點都稱不上論述,所以若有跟妳想法牴觸的地方,請別想成是反駁,我並不是以這為目的而寫的,總之,關於純文學跟大眾文學,縱使我可以說了這麼多的廢話,我依然是難以想像這樣的問題。如果說要將文學這種型態以純文學與大眾文學來分優劣,我想那是學院要做的事情,對我而言,純文學有無聊的純文學,大眾文學也又有趣的大眾文學,我並不是評論家,文學研究者,就連專業讀者都稱不上,我只是個付錢買書的讀者,所謂文學這種東西,是要讓我感動的,不是要讓我去分高下的。
文 Sisyphus
編輯 梅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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