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梁的故事舖 老梁是個退伍老兵，熱愛書寫，有著大把的軍旅回憶，對於親子教育、休閒運動也有濃厚的興趣， 閒暇之餘，總喜歡講起一個又一個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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洗澡是人生大事，無上的享受。當一個個現代勇士，在都市叢林中奮戰了一日，回到家中，泡個熱水澡，一身的辛勞都給溶解在浴缸中，晚上可又是條虎虎生風的漢子，和主宰者爭奪一天中最後幾個鐘點。

入過伍的男人，尤其能體認洗澡的幸福和可貴。在新兵反映的意見中，延長洗澡時間總是高居首位，可見一班。入伍時的戰鬥澡，最叫人愛恨交織。愛的是浸染於臭汗中的身子，終於有了一親「芳澤」的時候；恨的是：這短暫的「激情」，只有三分鐘。常常好不容易沾了水，打了肥皂，一旁虎視眈眈的班長哨音響起，「還有三十秒」，緊接著讀秒聲一字字刺來，慌亂中沖水、穿衣、往外衝。臭汗洗去了一些，卻留了些香皂泡在身上。交織的愛恨、混雜的氣味，再加一味緊張，使人在夢中常無端地湧現一缸洗澡水，和悠閒的浴姿。

其實班長也有溫柔的一面，老是洗澡逾時的老兄，會給招待洗「貴妃浴」。右手姆食指輕持個水壺蓋，情意綿綿地舀水澆淋，碩大的身軀，總要十多個來回才能打濕。上過香皂，要沖淨時，那功夫更是細膩惱人。看來當年楊玉環頂著臃腫的身子出浴，取悅皇帝老子，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從前入伍時，沒有蓮蓬頭、水龍頭等現代化設施，一群人神速地剝光衣服，圍著池子拼命沖，瘦小的同學擠不進長人陣，緊挨在大個兒後頭，也能分享些二手甘霖，勉強彌補身材上的缺陷，但池子有限，水有限，還是有人分不到足夠的水洗身子。不平之鳴惱火了一個正義的班長，為了平怨，所有人到浴室坐下，待命露出要洗的部位，譬如第一動，洗左腳，第二動，洗右腳，以此類推。班長拿著臉盆依序沖，等每個人都洗到，再換下一個部位。這「公平」，令人絕倒。想起了卡車司機替待宰的豬仔洗身子，一盆一盆的澆……。

過去的金門缺水，聽說士兵每人每天一盆水，從頭洗到腳不說，還要拿來澆樹，現在滿地的木麻黃，都是這樣養大的。每回仰頭看見茂密參天的林子，總會感動，欽服前人不可思議的作為，那是多少人的洗澡水，灌溉出來的林木呀！粗壯搖曳的身軀，彷彿吐著學長們、父兄們的氣息。去年金門特別乾旱，太湖的水也枯涸了，露出大片的湖底，眾人路過，都戲稱那可以當高爾夫球場了。停水成了不可避免的事，儲水也是自然的反應。初時臉盆或水桶打水，抵擋一兩天便給打敗，得出門去找澡堂。後來將棄置的寶特瓶拿來裝水，可以存上十來個，每次洗澡便取出兩到三個，容易控制，十分經濟，形成那陣子的寶特瓶洗澡文化。

在金門，天寒地凍的嚴冬，洗澡最叫人難受。坑道裏排水不易，浴室、廁所必定設在外頭。每當頂著狂風細雨，拎著臉盆上浴室，就先遭受第一道的折磨。如果沒熱水，那好說，向後轉，明天趕早來碰運氣。如果有熱水，還得打探一下，究竟還有多少。最怕就是洗到一半，熱水變冷水，滿身的肥皂，不咬著牙把冰水往身上澆也不成，真是「寒天洗冰水，點滴在身上」。這時從窗隙鑽縫而入的冷風更會落井下石，把你吹拂地想大叫、想起舞。大聲慘叫和霹啪亂跳，是冬天浴室沖水後的標準動作。

因此，休假的日子，洗個舒服的澡和睡個安穩的覺，成了每個阿兵哥的最大心願。你還懷疑：洗澡是人生一大享受嗎？

 

原刊《青年日報》青年副刊 八一．八．二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