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a Strada 步道咖啡館 What we can not speak about, we must pass it over in silence.

394愛的鼓勵 2訂閱站台

兩個星期以前
一隻斑鳩選在窗外的花檯築了一個巢
今天我在家工作
休息時就不時地觀察著牠孵蛋
但是牠總是一動也不動
有點無聊
正想收回注意力回來工作時
結果視線不經意越過下前方的公園上空
停在我六年前住過的那棟大廈十樓的某個房間
嗯 我曾在那兒住了一段時間

那時候
我很少很少見到我媽
事實上從我二十年前離家後就一直很少見到我媽
多年來她總是那麼一致地
壓抑地善待著我
對我的認識與了解永遠是
“一個倔強善良的孩子”
而我頗喜歡這樣被她認識
因為這意味著我可以在各方面某種程度上地向她耍賴
是的
我是個無賴
從小就是
我總是任性地當著一個像Albert Camus所言的異鄉人
而且總是表現地好像她應該要了解這回事似的
__即便我知道她真的無法了解
於是我是個無賴
而且現在仍是

那時候 六年前
是的 我和母親就隔著一個公園
而我卻總是跨不過那僅僅一百公尺不到的距離去探望她
有時候我會安慰自己覺得她是贊同我的
因為她知道她和我一樣
不知道該怎麼適切地(“適切地”__我突然對自己的措詞感到一陣莫名的羞愧與慍怒)
去表達對彼此的情感與憂心
更不知道怎麼去弭平每次見面後的尷尬與遺憾
疏離
是我和她的默契
只是連當事人都不知道這契約是在多久以前
怎麼被成立的

記得有一次我坐在隔壁百貨公司的人行道椅上讀小說
不知道過了多久
突然毫無任何預兆地
她走到了我面前
由於完全沉浸在小說裡
我在瞬間只是呆滯地抬頭望著她
甚至連招呼都忘了打
我們有一搭沒一搭地聊了幾句
(主要是她說話 我則只是喔喔喔地回應著)
“有空就回家吃個飯吧”
最後她淡淡地說
我望著她矮小的身軀離去
不禁試著去感覺她剛才的感覺
…………
雖然這問題不新鮮了
但她到底該怎麼看待我呢__
這個被稱為他的獨子的人

五年前
我搬到這大廈
和她同棟
她在十四樓
我在九樓
我們依舊一個月見不到一次面
有時她的朋友看到我
會不自禁地喊出”哇 今天是什麼日子啊?”這樣的話
她則是陪著笑
同時手腳不停地幫我準備碗筷飯菜
我離開時總是會語氣平平地對著廚房小聲喊著:”媽 我走了”
她則常總是在廚房低著頭洗著碗
一樣用一種完全聽不出任何情緒的平平的口吻回應:
”喔”
後來有幾次我意識到
在等電梯時
我常在心中用一種我無法辨識的語言
咒罵著自己

三年前
我們在同一大廈的另一棟的五樓買了一個房子
這是我們十幾年以來又再度住在同一個屋簷下
我仍然每天早出晚歸
大概每兩三天才會照一次面
要不就是整天暗無天日地關在房裡工作
有時一天要過去了
她突然發現我原來在家
就會有點懊惱地說:”啊 在家怎麼不說 我可以煮飯呀…”

現在想起來
無論我是十五歲時到台北讀書
十七歲時翹家
二十五歲時到台北工作
或三十五歲時到倫敦出差
這樣的對話幾乎從來沒有變過:

“媽 我回來了”
“喔 吃飯了沒”

我可以確定
不論發生什麼事
經過多少時間
在這充塞著不確定性的無垠宇宙裡
我們是彼此相愛的
我們是母.與.子.

窗外的班鳩仍然是一動也不動
固執地孵著蛋
即使外頭這個灰矇矇的世界
正在飄著細雨


Cain C 2004/3/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