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聽到的豬頭學生挺多的。
不是我遇到的,是我周圍的人的遭遇。
首先是我家石阿培。石阿培對學生一向好到不行,是個耐心與愛心兼具,美色與美德皆備的熱心老師。她最近遇到的問題是班上(國二)有個學生行為越來越偏差,每次她循循善誘之後那孩子就表示明白了,知錯了,了解老師的苦心了,不會再犯了,然後,不但繼續犯,還頻頻編造新謊言來掩飾他的一件件罪行。好脾氣的石阿培在等不到結局的重複輪迴中耗盡了心力,也動了怒氣,不知道是不是應該放棄幫助這個學生。
第二個是坐我隔壁的老師。她是個才剛開始教書生涯的老師,年輕開朗有活力,對學生的付出一向任勞任怨,學生有過錯總是先站在學生的立場幫學生設想,人性本善之理論的信仰者。連續放五天假後回來上課當日下午,她說她跟她姐在假日中做了數十個鳳梨酥和數十個蛋黃酥要給她們班的學生吃,因為太重了搬不回高雄所以用宅配寄到學校來。那個下午,當她正搬著沉甸甸的紙箱子準備到班上去發她親手做的蛋黃酥和鳳梨酥,忽然從班上傳出一陣鞭炮聲。
就在這個溫馨即將到來的時刻,她班上的一個學生,不知哪條筋不對,因為忍不住帶來了中秋節沒放完的鞭炮,又忍不住在教室放了那個鞭炮,所以響起了一串劈哩啪啦震天巨響與白霧裊裊煙硝陣陣,引來全校探頭,教官責罵,學校記過,與她之後不停的奔走解釋處理,和一點點我的不捨。
我們學校前陣子來了一個代產假兩個月的短期代課老師,這就讀研二的年輕女老師在責怪了一個女同學之後,該位女同學爬起來跟她對罵,對罵完後下課鐘響,老師憤然拂袖離去之時,身後居然揚起一片歡呼之聲。
那個代課老師霎時被那一片歡呼鼓掌之聲徹底擊倒,在另一個辦公室裡哭了一整節課,哭到眼睛都腫起來,哭到在另一個辦公室的,跟她完全不認識的我,都忍不住跑過去安慰她。
而那個班上(高二)的同學們呢,他們則開心的在走廊上眉飛色舞的說,我們班的XX跟老師嗆聲呢,哈,好屌!
拜託代課兩個月才領多少錢啊,卻被學生這樣傷透了心,對她傷害有多大啊?連我看到她傷心成這樣真的很難過,連在跟學生談起她的崩潰情緒時也失控掉了眼淚。
最誇張的是網友fiance。
他是國中導師,因為國二十空降接手一個班級,這班級國一的導師因為太不管事而被撤換,接手的他不但要面對學生習慣性的散漫,還要面對學生不適應的抗議。
於是班上的一個學生就刮花了他的愛車。當他發現是那個學生的時候很痛心,因為是自己花很多心血在收服的一個孩子,他總是護著他,為他說情為他著想,而他給他的報答就是刮他的車。
fiance跟對方家長說車子不用賠,他自己修。只請家長按時扣學生零用錢捐入慈善機構以示小小代價。fiance這麼好心的原因是他覺得自己一直要求班上規矩,的確也如該生所說的忽略了他們已經進步很多的事實,所以以此自省。
接下來,在他概括承受了學生給他的損失,原諒了那個學生之後,這個學生藉著抬便當的工作之便,每天都把要給老師吃的水果丟到水溝裡然後再拿去給老師吃,是班上其他同學私底下告訴他的。
你相信嗎?我教書以前不相信,現在是相信的了。
***
而我自己呢,漸漸的比較不會被學生氣死了。原因之一是我漸漸放寬了我的要求,漸漸的跟這個世界妥協了,覺得有沒有記得我教的東西,有沒有在我的課堂上保持清醒,有沒有學會聽見音樂的美好,已經變得不是那麼重要了。
原因之二是我自己當了媽媽,開始瞭解多討人厭的孩子都是他媽懷胎九月辛苦生下來的,都不應該隨便被否定。原因之三,大概也是最主要的原因,是我的心比較冷了。
我也曾經是很熱情的老師。我曾經敵不過學生苦苦哀求,花了好多時間幫他聽寫某些電動配樂的樂譜寫到眼花。我曾經幫不方便買烹飪食材的孩子們去食品行搬了一堆酥油白油糖粉麵粉。我曾經週末到校幫孩子做教室布置,我曾經努力的背下了一學年約八百個(一屆新生約四百個)的學生名字以便上課呼喚以及下課討論。
我甚至曾經因為某個班級起鬨說要吃我做的餅乾,在他們週末上午到校上輔導課時,急忙忙的在家做好熱騰騰的烤完,裝在喜餅盒子排好,專程開著車送到他們教室給他們吃。
後來,我發現,這樣沒有比較好。因為以我來說,我不是個很無私的人,當我對孩子好了之後,我心裡其實是會有期待的。
我會期待他們因此跟我親近一點,我會期待因為我的付出所以他們可以在某些時候答應我維持秩序之類的要求。我會期待因為我對他們那麼好,所以當他們上了高三沒有音樂課仍然可以在校園內跟我開心問候。我會期待因為我幫他們班級練了好久的合唱還花了很多時間編曲,所以他們得名後會來跟我說聲謝謝。
當他們的表現並不符合我的期望,回想當初的付出與熱心,即使裝出無所謂的樣子,我知道其實我會有情緒,輕則悵然,重則憤怒。
於是後來我想,既然當不了這麼無私大量的人,溫度就不要這麼熱。我開始降低自己的導熱系統,讓自己溫差不要太大。溫度太高的憤怒不只燙傷自己,也很容易燙到無辜的學生,這是我很難控制的變項,也正是我最不想要的結局,。
所以當學生要合唱比賽請我寫伴奏,我說我沒時間寫,我彈給妳錄回去聽,會彈就彈不會就算。學生問我可不可以借CD回去聽,我說自己去買。學生問我方不方便借二十分鐘討論買班服的事,我說不方便。學生說想聽我彈卡農,我說點歌一首五百。
當然如果人格可以清高一點,脾氣可以溫良一點,那麼就可以試著對學生無私付出。我不是說熱情不好,而是對我來說並不好。當我冷一點,袖手旁觀一點,我覺得比較不會被傷害,比較安全,比較不容易被學生激怒,比較不會被負面情緒煩死,甚至對於我偶爾出手的幫忙,學生也會比較感激。
甚至前年畢業,現在大二的學生來學校說以前他們班的XXX騎機車撞死了的時候,我發現我想不起來那個孩子的臉。因為想不起來,心裡的傷痛比較不劇烈,所以忽然覺得不用力背名字也好。
只是,慢慢的,我開始擔憂,我會不會漸漸的變成了年輕的我所看不起的,那種忘了自己當初是許了什麼願來當老師的老師?
***
我時常想著師生之間的關係。有點無奈,像是小孩跟父母,並不是自願的選擇的。這麼多的人湊在一起,關在同一個房間,或和和氣氣或打打殺殺,都沒有辦法逃離。
我遇過很恐怖的學生,而且是我的導師班的學生。恐怖到什麼程度?恐怖到我教一年就差點瘋掉,立志無論如何我都不要再繼續教他,所以一年內我不停的努力著,努力的唸書考研究所,努力的申請調校,努力的相親希望找個人養我我就辭職。我想,其中一項成功,我就可以走人。
後來我三項通通成功,你看動力多強就好。
離開了變態學生,在研究所卻遇到了很變態的老師,變態到當人家問起如果你可以合法的殺掉一個人的話,你會想殺誰,我毫不猶豫的就說我要殺他,而且還要順便撒嬌我ㄤ把他可殺之名額讓給我,好讓我殺他兩次。
師生當到這樣,上課其實比坐牢還慘。我那時上課上到一半常想大喊一聲:稍息,解散!各自去睡覺都還對人生有貢獻些。
只是大部分的人在講到師生衝突的時候大多是同情學生的。學生很明顯的是弱勢的,學生的分數在老師手上,學生沒有給老師記過的權力,學生沒有後面的行政系統撐腰,學生還不成熟所以有犯錯的權力。
這我同意,尤其我曾經為求畢業那樣苟延殘喘於變態教授魔掌下,唯一慶幸當時他還沒有病得那麼重,或是慶幸自己姿色沒有那麼顯著,並沒有對我進行他加諸我們下兩屆學妹的性騷擾。為求畢業,幫他(及他家人)跑腿,進貢高額學費,隨時待命聽他發兩個小時的牢騷,在他家裝潢的時候去幫他監工,坐計程車衝去某一間蜜餞行幫他老婆買馬上要帶上飛機的雪花梅,為的是他老人家握有我能否畢業的生殺大權。
但是,真的不是只有學生遇到爛老師很慘,老師遇到爛學生一樣很慘。有的學生也許太小,沒有能力保護自己容易受到某些老師的欺凌,但是不要忘了現在的學生攻擊力也很強,尤其很容易變成集體暴力。學生有犯錯的權利,老師就沒有拒絕受傷的權利嗎?
我現在已經很少會跟學生起衝突,不過無法降溫的對象變成小孩。我一天到晚跟豆子生氣,他也最容易跟我起衝突,最不聽我的話,我們一直不停不停的在互相傷害著,雙方根本都是傷痕累累。
不過孩子是我生的,磨合起來再痛也是沒辦法的事。學生可不是我們生的啊,這世界上這麼多的學生這麼多的老師有這麼多種組合,這個不合可以試試別的嘛。我覺得要是某些學生真的跟我們調子不合要怎麼辦啊?老闆可以踢掉他不喜歡的員工,餐廳老闆可以跟不爽的客人說今天不賣酒,連夫婦都還可以離婚,為什麼我們不能挑學生或是拒絕上這幾個學生的課?我們為什麼要讓這些個顧人怨的小鬼耗盡我們所有的元氣啊?
像我,雖然已經很少跟學生起衝突,但是氣道內傷還是偶爾有之啊。要是我可以拒絕某些學生來上我的課,我一定展現我的效率,明天一早就把班級姓名座號表格通通送達行政處室,比填出差單快一百倍。
為什麼大家只是一直針對某些老師的行為一直提醒大家老師們還在體罰啦,還是權威式的教育啦,還是很多偏差行為啦,都沒有人提醒大家尊重老師,也沒有人提醒家長要負責好自己孩子的家教,不要沒大沒小的跟老師嗆聲,不要連跟老師說話也開口閉口屁啦妳有病喔這樣沒禮貌,不要讓孩子習慣說謊?
真的,他們又不是我生的,我為什麼要被他氣死?我為什麼不能很和平的跟某些個性不合的學生"分手"?
(最近心情太差,所以一直碎碎念。唸完師生篇再來唸母子篇夫婦篇以及銀行客戶權益篇,反正我最近心中怒火充沛,罵多久都罵不完的。)
文章定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