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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10-13 22:43:07| 人氣1,035| 回應1 | 上一篇 | 下一篇

天地光影,西藏行(十一)那麼遠,這麼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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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下是"名為西藏的詩"一書中引用雲南來的漢族詩人于堅在1994年布達拉宮展佛時寫下的心情。我不會形容的那種感覺,那種分別,那種不同,被于堅一語道破:

"這個活動已經四十多年沒有進行了。拉薩所有可以看見布達拉宮的地點都被人們站滿了。我看見許多個子矮小的山民,他們站的地方根本看不到佛像,但們朝佛所在的地方默默地流著淚。這和我不同。我以為如果看不到佛像一切就等於零。我後來明白,沒有看到佛的人是我。"

(P.54,"自名為西藏的詩",唯色著。大塊文化出版,2006)

照片:我們從納木錯下山要經過警察登記時間,原來警察怕人家山路超速危險,所以規定這一段山路一定要開半小時以上,山上登記時間,到山下關卡如果不到半小時會被罰,所以我們就沿路停車悠閒看風景,這就是其中一個地方(根本不是什麼觀光景點只是停車給男生上廁所罷了)遇到的一對母子。我給小孩彩虹筆來拐他們跟我照相。對了他們不會說中文。


***


西藏對我來說,一直是個很陌生的地方。我不認識任何一個藏民,沒有朋友去過西藏,沒有任何一點克服高山症的信心。而拉薩於我只是地理課本上的一個很邊邊的聖城,是電視上看到的那些沿著公路磕著長頭經歷歲歲年年只為一生一去的朝聖者的終點,是我以為很像天堂而最不似人間的地方。

在我出發前往西藏之時,我心想,這個地方對我而言類似天邊的地方,會是什麼不食人間煙火的相貌?我會不會像鏡花緣的主角一樣,看到的意外場景連自己都不信?然而,當我終於到達西藏,這才發現,某方面來說,那裡其實不是這麼遙遠。

例如我在西藏商店的看板上看到S.H.E.,在某個飲料海報上看到蔡依林。我在拉薩街上看到GIORDANO,在哲蚌寺看到喇嘛們穿著跟我弟一樣的愛迪達脫鞋,在拉薩的計程車上還居然聽到司機放著陶子的歌。

我甚至在某一天吃早餐的時候看到餐廳的電視唱起了台語連續劇的主題曲,畫面上看到江宏恩(名字不確定)和江祖平在奔跑。那個時候我簡直不敢相信,在西藏有人在看台語連續劇啊?

這麼遠的地方,居然有人聽著跟我們一樣的歌,看著跟我們一樣的連續劇,穿著一樣的衣服,這讓我覺得很驚奇,也有著莫名的親切感。而這裡的人也很多不是藏人,我們遇到了甘肅來的計程車司機,河北來的飯店小姐,廣西來導遊,我們跟她買披肩的福建來的女孩子,穿梭寺廟中的美國教佛教藝術的老師,在偏僻山邊聊天的威尼斯人,八角街上到處可見的西方老外.....。很多很多的外人,沖淡了藏人的比例,倒像小聯合國。

不過當然也免不了有一點小小的失落,這樣一個千千萬萬人心中唯一願望就是一生來此一次的聖城,並沒有我想像中符合這樣聖潔角色的天邊姿態。


***


那是最初的印象,一樣逃不掉宿命躲不掉流行文化侵略。後來當我看到更多的藏民們的臉孔(雖然藏民分著那麼多不同的種族,就還是統稱藏民吧),我恍然明白,共同的強勢媒體轟炸下,他們還是跟我們有很大的不同點。

最大的不同,是神情。

我習慣看到的,我們這裡的人,眼神總是迷茫,表情經常性的冷漠,風吹過髮梢時頭髮微微飛起,或直或捲,像黑色或褐色的絲線總很沒生氣的飄散空中。好像總是很忙,步調很快,但是整個人看起來又好像總是在等待,等人,等公車,等結帳,等紅綠燈,等機會來,等喜歡的電視上演,等轉變慣性人生的事件發生。也許是因為強烈陽光所以時常蹙眉,導致背著包包站在大街上什麼事都沒做看起來就心事重重。

藏民喜歡綁頭髮,長長的辮子摻進不同顏色的絲線交纏,盤在頭上或垂在身後,顏色繽紛的絲線加上油亮黑髮綴以綠松寶石,那樣的髮型不知為何看起來總讓我覺得很沉穩有力,很少有燙壞的分叉髮絲迎風飛散那樣無力又聒噪的。

他們的眼睛不算特別大,很少雙眼皮,是一種很俐落的,像萬聖節南瓜那樣一刀刻下的單眼皮。眼睛黑白分明,只是不知是不是單眼皮的關係,看起來總覺得好像正在決定著什麼事情,是一種很有定見,正在思考,穿透力很強的,很聚焦的眼神。

他們的牙齒幾乎都很美,就算不是每個人都很美,但是此行至少就見到了我這輩子見過最美的三口牙齒,整齊到像測量過的,而且白得發亮。

有些種族身材高大眼神銳利,我猜是傳說中能吃苦重情意的,愛恨分明的康巴漢子吧,除了高個寬肩外,更有一種一肩能扛起一片天的堅毅神情,每一經過這樣的男子旁邊,我都很想叫他一聲喬大俠-----他們總讓我想起金庸筆下的喬峰。

要給我分類,我一定不會把他們跟漢人分在同一類。事實上我覺得他們長得還比較像印地安人。

(當初納粹黨不是對血統很有研究,覺得自己亞利安人是世界上最好的血統,所以要把猶太人殺光光才不會"污染"他們的血統嗎?我看西藏的書裡有幾個人提到但是不知道是不是真的----joelle歷史老師幫忙查查吧---說納粹後來被發現留下很多康巴人的研究資料,好像認定康巴人是跟亞利安人一樣優秀的血統,所以在研究混血統以創造世界最優秀種族之可能。體型高大頂天立地愛恨分明情深義重好像是一般人對康巴族的印象。)

於是我想,不一樣不一樣,他跟我的距離其實很遙遠。即使一樣都靜止不動,他們看起來還是比我們有方向。

***

在拉薩的某一天,我們的導遊問我手上的銀鐲子好漂亮啊,我說,貴州的師傅做的,用純銀的銀絲繞成美麗的圖案,想必很費工,我超愛。

於是我頭一低,看見了我的左手和右手。

我的右手,戴著距此不遠處的貴州生產的銀鐲子。我跟這裡的人一樣,不知為何總喜歡銀色的東西。我的另一個放在家中的手鐲更是有趣,純銀的環上鑲一塊綠松石,我好愛好愛,是一個遠房阿姨在墨西哥買來送我們這些小輩的。可惜這次沒戴來,那手鐲如我此行帶來,大概連西藏人都會以為是八角街的戰利品,完完全全的藏式風格。

而我的左手因為某些原因,綁著算是高人也是朋友者為我綁上的五色繩。而此刻我腦袋才猛的連貫了起來,這五色,原來就是西藏漫天飛舞的經幡旗上的那五色啊。這五色,是我天天戴著求平安之物,是藏民們把經文頌向天空的方式。藍紅黃綠白,或曰代表水火土木金,或曰水火地風空。美麗簡潔自然純淨的五色啊。

是喔,我忽然想,這裡離我並不遠,就在我的左手與右手上。繫我手上的,是不是也繫過我命運?上輩子的我或許是一隻繞著佛寺吃草的犛牛吧,不然這世怎麼這麼幸運,生到對的家庭,嫁到疼愛我的人,又冥冥之中總好像被保佑著?


***


這種近距離的感覺在進入八角街後又煙消雲散。我們去到藏人聚集的八角街,看到藏民們轉呀轉繞呀繞的行走方式,三步一投地的等身膜拜,手持木片趴下時與地板碰撞發下的巨大聲響,轟然又叫醒了我。我是這麼心急的一個人,連在西藏這種步調悠閒且有高原反應威脅之處,都為了趕著探訪下一個寺廟而奔跑慌張。而他們繞呀繞,走著跪著趴著移動著,終點亦回到起點。

我忽然清楚的看到我們之間的鴻溝。

我深信兩點之間最短距離叫作直線,因此慣於直線奔跑。而你們相信在轉呀轉的過程會修成來世,所以你們專注的繞呀繞。

如果每個人可以在人生的最後一刻回頭看看自己所踏過的足跡,你想你的足跡會是什麼樣子?

如最後我有機會回頭看我的足跡,想來當是雜亂無序的混亂線條,零零亂亂,毛毛躁躁,奔於不喜歡之地,跑於不必要之事,忙於無修為之人生。而你們呢,你們行走的路線如此重複又如此圓滑,每天每天,重複的繞行,你們的足跡將竣刻成一朵朵如花的同心圓,一如克里姆的阿拉伯式華麗藤蔓邊飾。

關於死亡我是如此懼怕,因我以為死亡將只是一縷清煙,是所有終點。但你相信來世,死亡對你不過是個驛站,所以你不怕,微笑,將靈已去的軀體奉獻蒼鷹,讓牠翅膀帶著你們魂魄飛行雪山之巔,然後轉一圈再回來人間。

你仆地的動作,你膜拜的長途,你切切的信仰,湧起我的驚呼嘆息:而名韁利鎖,生關死劫,我叨叨的執念,卻只化於你的悠悠轉經之中。

妳心繫一生的轉世來生,不存我心;而我懸念一身之名位權利,無動妳衷。

我的存款,我的學識,我努力想維持的美貌,我努力控制的身材,我的友誼,我的威嚴,我的伶牙俐齒與靈活頭腦,這些我用盡心力所想換取或維繫的,藏人聽了大概嘆口氣說,怎麼都是些註定要失去的東西?

所以我讀了很多書存了一些錢買了很多面膜練了很多罵人不帶髒字眼的功力,還是眼神鬱鬱,而你們就算至拉薩朝聖用盡盤纏為了回家而成為乞丐,仍是清目朗朗。

去了不少地方,這是第一次在回來以後有一種很想家的感覺。到現在我還是常常想起西藏的人們,想起雅魯藏布江的風光,想起寺廟裡的酥油氣味。它在我心裡,那麼鮮明那麼近。

但是什麼時候可以再去呢?我拿起地圖看一看,唉,西藏怎麼那麼遠哪?!


台長: 拜占庭雲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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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ianes
Dear 豆媽:

妳的這篇文章,標題下的真好。好有韻味。「那麼遠,這麼近」,想來,西藏真是一個接近天堂的地方。

尤其妳找到的引文:我後來明白,沒有看到佛的人是我。更是隱隱串聯著本文的題旨。

讀完妳的這篇文章,讓我想起前幾天看到公視的一部故宮影片:經過。劇中的一位主角日本男子來到台灣洽公,另一個執念則是想到故宮裡,看蘇東坡的「寒食帖」。他說,他是來找「安靜」的。

就如同被妳的文字當頭棒喝一般,我忽然想起了好久,好久,被遺忘在生命邊緣的事物。為何面對學生的結果,盡是無休止的焦慮與擔心?

妳的省思、念想之間,織構了一條「思」路:我們讀者與西藏的路。
2006-10-28 19:30: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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