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片上:我在大昭寺(二樓)。
照片下:站在三樓用廣角鏡拍的。
很久以前看到電視上沿著青藏公路磕長頭的人,經歷了數年寒暑才能到達西藏聖地一圓終生夢想,我理所當然的以為那迢迢長路的終點必定是布達拉宮。
這次去西藏玩之前研究一些基本資料,才知道朝聖的終點竟然不是布達拉宮,原來終點是大昭寺,因為寺內供奉著當年唐朝文成公主的嫁妝----釋迦牟尼佛的十二歲等身佛像。這尊佛像據說釋迦牟尼佛自己曾為之開光,不但是全西藏的信仰中心,更是整個藏傳佛教之起始。虔誠信徒費盡千辛萬苦磕頭投地而來,為的就是向這尊佛像獻上最高敬意。
我不曉得要有多大的力量才能支撐信徒們的千里跋涉,正如我不知道當年是什麼力量支撐文成公主走完這一趟路。據說文成公主走了三年。在我坐車經過景色毫無變化的戈壁之時,我心想,如果是我,走了半年了,從嚴寒到酷暑,雙眼所及還是見到一模一樣的單調景物,我已經瘋掉了。
走了三年,去到一個語言不通又沒有文字的蠻族當皇后,回首東邊再也沒有回家的可能,想起來應該也很心酸的。
娶了文成公主的松布干贊另外也娶了一個尼泊爾的赤尊公主,文成公主的嫁妝之一就是釋迦牟尼的十二歲等身佛像,赤尊公主帶去的嫁妝則是釋迦牟尼的八歲等身佛像。團員有人就問導遊,這兩個公主有沒有一天到晚爭風吃醋?
我一聽就笑了,果然不愧是現代人啊,腦袋一轉就想到了爭風吃醋的事情。在我想來,兩位公主同時到了那樣蠻荒落後的地區,應該是相逢何必曾相識吧。她們一起建立了大昭寺和小昭寺來供奉這兩尊佛像,一起把佛教傳入這個自此以後比誰都信仰佛教的雪國異域,一起建立了西藏的文字和歷史。如今兩位公主被藏人視為菩薩化身,一位是綠度母,一位是白度母。
但是想起來,雖然身後如此的輝煌,我還是很同情文成公主。夏天的太陽有多酷熱,冬天的月光有多冷冽,而這一條高原路有多寂寞,恐怕很難想像。而那一望無際的戈壁,那漫天捲撲的沙塵,那連綿不絕的雪山,那永不融化的凍土,只有行過的人才能明白那條路是如何的蕭瑟孤獨。
***
因為這個下午為了去哲蚌寺而脫隊,所以去了大昭寺沒有導遊,只能偷聽別團的導覽,有些細節可能就不是很清楚,不過還好我的目的再清楚不過,就是那釋迦牟尼佛的十二歲等身佛像。(尼泊爾公主帶去的八歲等身佛像據說在文革時被破壞了。)這幾乎可以說是我來西藏的目的,所以期待到幾乎要緊張了的程度。
那麼多的人一路磕長頭而來,為的是這一刻。而我,雖然沒有虔誠信仰,雖然沒有一路投地仆拜而來,但仍希望佛祖念我迢迢千里而來,願意聆聽我心願。
結果去到釋迦牟尼佛的那個殿堂,已經過了開放時間,門口拉下來鐵網子,不能進去。好在殿堂很小,鐵網縫繫很大,站在門口仍然可以與佛祖近距離對望。
有緣一見,心願已成,有沒有鐵網子不重要。我站在門口,非常非常專注的,非常非常懇切的請佛祖保祐我的孩子,並且全心全意的,請託佛祖替我照護那異域彼端,我能力所不及的一個人。
短短數分鐘,感覺像是過了一世。大概是很久沒有全心全意求過一件事情了,我彷彿陷入意識長流,前前後後,飄飄搖搖,像是陷入流沙般找不到重心,也像是沒有對焦的電影畫面搖搖晃晃看不真切,而當我終於用力的又把心思抓回,立定意念站穩腳步一抬頭,與現實世界之間的焦距調回來了。佛身依然莊嚴金燦,我還依然是我,只是不知何時已淚流滿面。
就這樣當作,佛祖聽見了吧。
***
拜完了佛,我們逛到頂樓。大昭寺的頂樓也很精彩,黃金鑄造的屋簷壁飾與山羊法輪在夕陽照射下散發美麗金光,往前看可以遠眺那白白紅紅的布達拉宮,往下看還可以看到許多在門口投地膜拜的信徒們。他們有的正加入虔誠的膜拜的行列,有的膜拜完後滿意的離去。
照片上:大昭寺正面。
照片下:金光閃閃的屋頂。
再也沒有人像他們這樣,轉著經輪,轉著寺廟,轉呀轉的便轉過了一生一世卻無怨無尤。
我不知道是什麼頑固的血統遺傳,讓一世世一代代的藏民不管在遺世獨立的古老年歲,兵荒馬亂的征戰年代,甚或現在這種連周杰倫的RAP都已經入侵,連喇嘛都人手一隻手機的現代,仍然這樣真真切切的相信輪迴。彷彿是一種基因,不管是臉上刻滿像迷宮一般密密麻麻皺紋的老人,或是天真嬉笑在身上綁著避免磨破衣服的帆布袋的孩子,他們一路上都很自若的,用身體來丈量大地,用生命來禮讚神佛,沒有一絲猶豫或疑惑。
也許也因為對於輪迴的相信,所以此生只是世世代代中的一小部份,也就無需太過執著,不必過多算計。手上的經輪轉呀轉,風中的經幡飄呀飄,他們整天所做的事情就是對著寺廟繞呀繞,不似我們現代人相信的最短距離的迅捷直線,他們腳下所繪成的一個一個的同心圓卻美麗似花。
遼闊的胸襟,堅硬的肩膀,微抿著的唇和男女老少無一能免的兩駝紅紅臉頰,不是纖細身材瓜子臉蛋不是大眼小嘴卷髮纖腰的美麗芭比,但卻有著無法言喻的感人容顏。他們那樣剛毅的站在這塊不算太豐饒的地方卻沒有怨懟,那樣冷靜的面對無常生死而沒有太多的畏懼,那麼多豁達的背後只因深深相信,還有另一個更寬闊的世界存在著,叫作來世。
照片:在大昭寺前投地膜拜的信徒們。
而這裡,就是所有的藏族人不惜耗盡家產用掉青春一生也要來一次的大昭寺。當我看著他們膜拜完後,他們心願完成含著微笑離去的那一刻,我對我的見證角色也感到心滿意足。
***
頂樓晃了晃,想想又想再去跟佛祖說話,就跟HONEY說我要下樓繞一圈。佛祖的那個殿堂的鐵網門還是拉上的,我仆在網門邊凝視著這尊從唐朝就來的,但是至今依然燦爛輝煌的佛像。該說的話已說了,只是無言的凝望。
回到頂樓跟HONEY照了幾張相片,想想又覺得好像有話跟佛祖沒說完,在離去前又進了一樓,走到佛祖的那個殿堂。而這次,鐵網門沒有鎖,有一個喇嘛在殿堂裡面點酥油燈。我本想像我們這種觀光外客有幸在門外瞻仰即可,沒打算進去,但另外旁邊的兩個人開口問那個喇嘛可以進去嗎,喇嘛瞧了瞧我們四個一眼,微微點了點頭。於是繞了第三次的我終於可以進去裡面繞著佛祖轉了一圈就出來。
我跟佛祖說了謝謝。謝謝佛祖的聆聽,謝謝佛祖最後給了我進去殿堂的機會。謝謝文成公主千里迢迢把佛像帶到這裡來。謝謝千年來喇嘛的盡心守護。謝謝文革時期摧毀了釋迦牟尼佛八歲等身像又燒掉了好幾世班禪大師遺體外加摧毀了無數神殿鬥死了諸多活佛的紅衛小兵們不明原因的手下留情。
(據說佛像的手臂處有一個洞是當初紅衛兵們破壞的,不過沒有被劈了我覺得已經算是萬幸,畢竟那是一個無處放置理性與寬容的瘋狂時代啊。)
當我離開大昭寺時,剛好太陽下山,許多投地磕頭的藏民們也正要離開寺前大廳。我不知道他們哪裡來,也不知道他們拜了多久,只知道這裡是他們願望的終點。
妳的終點,或許是我的另一個起點。晚上七點,正在下山的太陽造成了特殊的昏沉色調,而我的心卻漸漸明亮了起來。此刻我想,明天離開西藏的我將沒有遺憾了。
文章定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