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格格現在好小，只到我的大腿。
我牽著她的小小手，想到以後這隻小手手會長成像我一樣的大手，想到她會越來越高，長到我的腰我的胸也許還會跟我一樣高（嗯....還是不要比我高好了，不然很難嫁），心情忽然覺得有點複雜。
她會越來越大，勢必也會離我越來越遠。
到時候我會不會很想念這個她全心依賴著我的時刻？
她長大我能不能學會放手？
她出外我能不能不要太思念？
她結婚時我能不能忍住不掉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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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來，大家看，豆媽雖非美女，卻生了個如花似玉的豆格格。
這樣也夠揚眉吐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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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從很小就對人類的審美觀產生過疑問──又沒有人規定什麼標準，但為什麼我覺得好看的東西妳也覺得好看？
我並不相信對美的判斷是因為別人灌輸規則所以就被制約的套用一輩子，關於美醜的感覺，我相信許多是天性使然。
例如豆子就不愛我敷面膜。他會跟我說醜死了，媽咪不要用那個啦！看到豆格格睡眼惺忪的照片他說BABY這個照片不好看。當他看到美麗的花，他也會說：哇！好漂釀呦～～
不過他說媽咪好漂亮，這就絕對是制約的結果。
（說漂亮給糖吃，說不漂亮就電擊。心理學大家都學過，不妨試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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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上個月豆子學校帶他們去某家眼科檢查視力。我立刻發現小子眼力不錯，因為他回來跟我說：”那裡的姨姨好漂釀呦～！”然後還學他的同學：”俊亦說，小姐～～”
小姐這兩個字說得怪裡怪氣，尾音拖長長，眼睛還擠成一小條，十足小痞子樣。我笑得東倒西歪，他才認真的說：是俊亦說的啦！不是我說的啦！老師說不可以叫小姐。
（他們去的眼科就是我去雷射近視的那一家。裡面護士小姐每個都很美，還都穿像銀行的那種改良式短短旗袍制服，小子看得如此仔細想必視力是很好啦。我後來去複診時跟護士小姐們說，她們也笑到不行。）
我想了想，問他：那你說，媽咪漂亮還是檢查視力的姨姨漂亮？
”好像是那裡的姨姨比較漂釀捏。”
喔～～？很好膽不怕被扁喔？我想想又問：那麼，那裡的姨姨漂亮還是卓卓老師？
他說：”好像還是那裡的姨姨捏”。
媽咪與卓卓老師第一次落敗。很好，非常好，我一定要告訴卓卓老師，讓她跟我一起同仇敵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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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這樣稱讚別的姨姨漂亮也就罷了，最麻煩的是，如何教導他面對不漂亮的人？
我想起去年冬天的某一個難過的晚上。
那個晚上我帶豆子去附近小公園溜滑梯。因為天氣不是很溫暖，整個小公園只有我們母子，（這麼冷的天氣只有我這種搞不定小孩的沒用媽咪才會帶出來公園。）豆子跑來跑去玩遍每一樣遊樂設施很開心，也因為沒有人，我們瘋瘋的大聲唱歌，笑來笑去。
然後來了一對母女。媽媽是個蠻有氣質的女人，而那個女兒──
那個女兒是顏面畸形的孩子。她應該蠻大了，身高很高但是很瘦很瘦，因為太瘦，手腳顯得長得嚇人。而且她非常白，白得很不健康的顏色。而她的臉──我實在不太忍心也不知道如何形容她的臉，她的整個頭骨凹凸的地方跟一般人不一樣，所以臉皮及五官放上去也就都不在正確的位置。
可以想像嗎？大概是有人做了一個紙黏土娃娃，還沒乾的時候被淘氣的孩子用手指在臉部戳了四五下，於是一邊臉頰凸起，眼睛歪掉，鼻子凹進去....
我那時靠在一個鞦韆上看豆子溜滑梯。她們來了，女兒坐上鞦韆，她媽媽幫她推，很安靜。
我其實很心驚的，因為沒看過這樣的臉，但是我畢竟是個大人，知道一點基本的禮貌，所以我對她媽媽點點頭，若無其事的看豆子溜滑梯。我開始盤算，是不是該快點把豆子拎回家以免他會說出什麼不該說的話？但是如果現在就回家，那個媽媽會不會以為我不喜歡自己的小孩跟她們有接觸還是懼怕她們？所以我想我不能現在就帶豆子走，我要把她當作一般的小孩，一般的小孩來我會怎麼做，我就怎麼做。
我一邊想著，豆子就發現這個姊姊了。他跑過來站在鞦韆前面定定的看著她，好像想說什麼又找不到適當的詞彙。（他那時候會說的話比較少。）我怕他給我說出什麼不得體的話來，趕快跟他說：”你不是在溜滑梯嗎？去呀，我們一起去玩。”然後火速把他拎到滑梯旁。
到了溜滑梯旁邊，他疑惑的跟我說：那個姐姐.....?
我說那個姐姐很乖呀。她盪鞦韆都沒有盪很高。有什麼問題回家再說。
豆子說好。我繼續跟他玩，但他一邊溜著滑梯一邊瞟著那個姐姐。
接下來那個姐姐也過來溜滑梯。豆子溜下來，換那個姐姐溜。豆子溜完就站在前面一直看她，我叫豆子去爬樓梯繼續玩呀，豆子冷不妨倒退一步，開口小聲的說：”我不喜歡這個姐姐。”
啊啊啊啊！！！
不知道那個姐姐有沒有聽見？我心裡很緊張，但還是淡淡的說不會耶，媽咪不覺得，你不要亂講，然後叫豆子再去爬樓梯。豆子爬上，溜下來，那個姐姐跟在後面，豆子溜完再一次回頭看那個姐姐，這次用很大的音量，清清楚楚的說：
我-不-喜-歡-那-個-姐-姐--！我不喜歡！我不要玩了！
這次的音量，不只那個姐姐，連她媽媽應該都聽得到。
我簡直慌了，但還是只能淡淡的說：”媽咪不覺得，媽咪覺得這個姐姐很乖呀。不過現在晚了，該洗澡了，我們回家吧。”
滿心的抱歉與挫敗無法訴說，我只能裝著若無其事的樣子，拉著豆子的手晃回家，一路上心裡卻湧出許多無法承受的悲傷與感慨。
那個女孩那麼白，在水銀燈下簡直變成透明的。有曬太陽的孩子應該不會白成這樣。那是一個沒有辦法站在陽光底下歡笑的孩子。
我們是這公園的常客，卻從沒見過她們，我想也許她們都比較晚才來，或是選人不多的時候。她們也許知道會嚇到別人，也許怕被人議論。但是孩子應該很需要出來透透氣吹吹風。說不定她們也是克服了許多心理上的障礙才有勇氣出來玩的，結果遇上了我的豆子.....
現在我回想不起她的臉的輪廓，但卻常常想起那瘦瘦的身體抓著鞦韆盪呀盪，風吹得她頭髮飛揚的畫面。即使沒有聲音，我也感覺得出她的快樂。同樣身為母親，我也可以想像她的媽媽要有多大的勇氣才能讓女兒得到盪鞦韆的幸福。那時我想著想著，為自己沒能阻止豆子亂講而難過，也心疼那個女孩及媽媽，完全說不出話。
到家時我問豆子說你為什麼不喜歡那個姐姐？
豆子說不出來。
我說是不是因為跟我們長得不一樣？豆子說是。
我說，這個世界上跟我們不一樣的人太多了，但是不要因為這樣就不喜歡人家。像那個姐姐，溜滑梯都有排隊，不像上次看到一個哥哥老是擠別人，比較起來媽就比較喜歡這個姐姐，不喜歡那個哥哥。還有上次有另一個姐姐邊玩一邊亂丟垃圾，這個姐姐比她好多了不是嗎。長得不一樣其實沒有什麼關係啊，媽咪不覺得她跟我們不一樣。這樣你知不知道呢？”
豆子說：可是我還是不喜歡那個姐姐。
”不喜歡人家也不可以直接說啊，這樣沒有禮貌喔。”
”可是我不喜歡她！我不要跟她一起玩！嗚嗚嗚～～～”
豆子太小不會說謊，沒什麼好苛責。她們母女面對豆子的無禮，連吭一聲都沒有，更是有氣度。如果要怪我，我還是不知道該怎麼做才好。
只想問老天，怎麼會讓哪一個淘氣的孩子把這個黏土娃娃的臉捏成這樣？
***
霞妞笑我說文章裡一天到晚出現漂亮呀，帥氣啦之類的文字，真是個重視外表的女人。
這些東西我只是拿來尋開心，霞妞太小看我啦，我並沒有那麼表淺。
因為我知道外在與內在不對等，甚至曾經被人嫌棄長相。
我從小長得不是很美麗至少也乾乾淨淨，加上霞妞珍愛自己的產品，總是跟我們姊妹催眠說我們很可愛很漂亮看起來很聰明又很有人緣....
（我老爸就不一樣了。他老是說我小時候長得多漂亮多出眾....，然後再下結論──是我自己後來長壞掉的。）
所以我一直都認為不是美到出色也不是醜到出錯，不會是禍國的紅顏，不是惹人妒的美女，但也不至於危害市容或人神共憤。我以為關於外貌我會處於一個安全地帶。
直到有一天，因為外表而遭到批評嫌棄了。那種感覺像是自己的心被人一掌擊碎，血花飛濺，疼痛難當，卻無計可施，無路可走，又無言以對。
我搖搖晃晃，差一點點就失去追求真愛的決心。
不是很想去回想那種不堪的心情，但仍記得當時克制很久不去照鏡子，卻在某一天不經意從大樓玻璃反射冷不妨看見自己的臉時失控站在街角痛哭。
誰不希望自己長得像奧黛麗赫本？
努力了很久，重新面對了一切，於是明白了兩件事：
第一，外貌是天生的，別人不滿意就算了，我娘滿意便行。
第二，只有自己的父母會無論如何都視妳為珍寶。
***
我的豆子顯然已經開始具有分辨美醜的能力。
喜歡美的東西既然是人的天性，那也沒什麼對錯可言。不過美的東西不一定是善，醜的東西不一定是惡，我要怎樣才能讓他知道有些東西美麗只靠表面包裝，有些美麗的植物有巨毒，最甜的果子不見得最紅艷，而有些人雖沒有美麗的肉體卻有美麗的靈魂？
豆子呀，我該怎麼教你，你才能學會怎樣在花花世界中，學會略過五顏六色的繽紛光影，一眼看到真正的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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