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睜開眼以後,只有一片黑暗。
那黑暗並不十分徹底,而是一種被灑上陰影的深褐,在四圍非常遙遠的地方,則透露著淡淡的光明,為了追尋那光明,甄宓輕輕的抬起了頭來,一切倏然變的明亮而多彩。
額頭上隱隱透著因為壓迫太久而產生的異樣感,她呆望著四周,然後用手背抹了抹雙眼,才想起自己是趴在桌上睡著了,在那麼多次的哭泣之後,在某個夜晚就這樣陷入了非常長遠的睡眠,遠到原本以為自己不會再醒過來的。
她站了起來,在原地轉了一圈,視線繞過衣櫃、床鋪、牆壁、門窗以及外頭鮮豔的風景,最後停在那座有著西洋鏡的梳妝台上。所謂的西洋鏡,又被稱為玻璃鏡,這種鏡子雖然跟銅鏡相比非常的脆弱,可是卻也比銅鏡清晰的多,只有靠著它,甄宓才能完好的按著自己的意思擺弄好每一根髮絲,因此,她非常鍾情於這面鏡子。
不過,人們傳說這種鏡子是帶有魔力的,她看著鏡映裡自己身後的女子,默默的表示了贊同,至少,銅鏡是映不出靈魂的。從這角度看不到身後女子的表情,這樣也好,現在,至少在現在這一刻,她希望能獨自面對那紛亂的情緒。
她拿起梳子,開始一條一條的將雜亂無章的頭髮變成正常該有的樣子,變成原本那亮麗姣好的甄宓該有的樣子。
我為什麼要逃走呢?
在近乎機械化的慣然動作中,她不自覺的想起很多事情。包括在一切毀滅了的那一天,她幾乎是狼狽的逃回了這個房間,在那個瑟瑟發抖的夜晚,妲己什麼都沒有說,只是一直抱住自己,等待著黎明。
而在破曉來臨那一刻,她卻不自覺的哭了,淚水完全沒辦法阻止的流過面頰,然後表情也跟著扭曲,世界也跟著昏暗下來,直到意識陷入了夢鄉,待雙眼再睜開來,又是一片黑暗的夜。
黑夜裡什麼都沒有,唯一還讓人感覺到自己還活著的,只有妲己相擁的體溫,她靜靜的把頭擱在自己的肩上,身體的表情十分的平靜,而這確實也是最好的浮木,她就這樣抓著她飄蕩在不幸的大海上,等待陸地。
就這樣過了幾天,恐怕也已經數不清了,而在某個陰錯陽差的夜晚,她悄悄掙脫她的懷抱,打開了門,走向當然空無一人的後院,默然的汲起井裡的水,緩緩的解下衣帶,直到完全的赤裸,然後在井水從頭到腳流過那瞬間,她忽然冷靜了下來。
是阿,我為什麼要逃走呢?
是因為被拒絕了嗎?是阿,對身為同樣是女人的趙雲而言,被拒絕也是理所當然的吧。
─理所當然……嗎?
這麼說來,在這種前提下,不是打從一開始就認定會失敗了嗎?不,應該說,根本是自己主動去拒絕身為女人的對方了阿。是阿,女人跟女人是不能發生戀情的,大家都這麼說。
『女人是不能上戰場的,大家都這麼說。』
「甄宓不是屬於大家的,甄宓是屬於自己的。」
不知道為什麼,忽然想起了在最開始的那天,我與妲己的對話,總覺得非常懷念。在那之前,我只知道跟著大家走,按照眾人的期待活著,直到遇到了妲己之後,才知道有『自己』這回事。
自己是怎希望的,這是最重要的,妳不是別人的玩偶,她總是這麼說。
既然違反他人的期待是種痛苦,而順從他人無視自己也是種痛苦,那不如就按照自己的意思去走吧,如此一來,就算自己的一生淪為苦難的沙漠,至少也不會憾恨了。
所以,我的希望究竟是如何呢?
她看著鏡子裡自己的雙眼,在那裡有一抹恐懼,而消瘦的臉龐雖然面無表情卻能看見深深的煩亂,她很清楚,這樣的痛苦絕對不是單純被拒絕了的無奈,而是即將跨出足以產生鴻溝的大步的煩躁。
她靜靜的閉起了雙眼,兩手掩住心口,默默的確認自己的心意,在那一刻,她離迷惘和恐懼非常的遙遠,但她知道,那些東西,終究會回來並且不斷的纏著自己的,即使如此,還是要向著自己認為對的方向而去。
是的,我並不是為了人們快樂才存在的戲子阿,雖然刻意去傷害他人是不對的,為了他人的期待而傷害自己也是有罪的,一切必須有個適可而止的界線,否則,大家都會走向錯誤的地方的。
『她是男是女根本無所謂,只要我喜歡她就夠了。』
甄宓輕輕的對自己這樣說著,然後轉了身過去,在那裡的是,妲己肯定的微笑。
然而她卻馬上必須苦笑了,在這灑滿陽光的早晨,大門被傳令的小卒急躁的推開了。
「甄大人,主公有急事相見,請您馬上跟我們走。」
這件事,終於還是被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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