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想到,這卻成為我們之間最後一次的話語…
突然的,他就完全的消失在我們之間。大家都連絡不到他?我們也以為他只是暫時心情不好,想要自己一個人靜一靜過一下日子什麼的。我們期待著一直表現優異的他能走過這次的低潮,內心天真的期待著:可能過一陣子…等他自己情緒調整好了些時,再來問個詳細。而他完全失去音訊的異常舉動,也隨著時間的過去而開始讓我們幾個跟他比較長接觸的新生命成員不自覺的擔心起來。想透過社工的詢問看看能否找到他?透過不同管道的聯繫想關心他…問問他是否有需要我們的陪伴或可以幫忙什麼的?
可是,當八月中這篇舊的新聞稿從一位成員的手中傳到我們之間時,大家頓時都無法接受的不敢相信~會是那個高大帥氣的陽光男孩嗎?會是那個讓我們一直找不到的優質新生嗎?新聞上所透露的訊息,種種條件背景,似乎都與我們所認識的他相符合,可是…我們不敢相信,雖然「死亡」這個議題一直是我們這樣團體一再無法逃避的痛處;我們找不到他為何如此結束生命的真正答案,透過許多管道我們甚至無法真真確確的驗證到底是否是他?不過我們…卻也沒再碰過他這個人!再也沒有…
我們真的失去他了嗎?
於是我們開始一點一滴的把整個過程發生順序去拼拼湊湊,想試看看可否拼湊出一些原貌?才發現-他上課過程中情緒的宣洩後,卻可以馬上跳到理智層面的理性表達,似乎太過快速反常?似乎太快跳到「理智」控制層面?也有人發現原來在這段時期的他,常常不自覺的在對話時產生一時的反應空白,才明白原來他私底下因為要紓解壓力而有吃搖頭丸的習慣…更有人說:每當與他通手機時,常常聽到的是他冷淡的口語所反映出的真實感情!
而我,腦海裡則不斷的反覆想著與他最後通手機時所聽到冷冷的那句話:「去那邊丟人現眼幹嘛?」,以及當時我倆在話機裡短暫的無言!
我不禁好奇的思索著:在那一天午後,在游泳聚會之後,到晚上約好的團體聚會之間,牛森,他到底遇到了怎樣的突發事件?到底是怎樣的打擊會讓他如此徹底的絕望,以致於在電話裡丟出這樣一句「冷」到心裡的冷漠絕望話語;甚至在接下來的時刻裡選擇消失,最終,以這樣的方式來離開這個世界~
四 - 2004年的8月11日
在一個忙碌的午後,正當我腦袋仍陷於思索體悟著:人的自我-是如何去將自身與外物因分辨「你」、「我」,而藉此逃避自身痛苦的細分感受時,晴天霹靂的就接到這樣的訊息!忙碌的學校與工作生活兩頭燒,讓我當下馬上先處理自己的思緒-將這已成事實的「它」歸納到意識裡暫時不予以受理的檔案夾(畢竟太痛了~)。因為當時生活中的狀況是-已經有個友人正在外國因車禍而一直昏迷不醒中,而自己手上的新生命新個案仍多,並且自己生活忙碌的壓力狀況也導致自己身體情況不是很好、CD4下降;知道訊息的新生命成員們,也被這消息震撼的似乎心神上搖搖晃晃的,自己只能強作鎮定先用理智來鞏固住現下整個局面的混亂。
可是當這一切混亂歸位,當我有機會來好好思索這個事件時,牛森,他的影像就非常清晰的浮現在我想像視覺空間的右上方-這樣的顯像在NLP(神經語言學)的時間線上,我自我解讀成那是意涵著我「未來線」的未來空間,在未來的世界裡,他那高大俊俏的外型、溫和卻常在無意中流露出冷漠的眼神、尖俏流線的髮型,就這樣一直揮之不去的不斷出現…
我不斷的思索著這樣的「死」,對我來說-它代表著什麼?為何他的身影位如此強迫而鮮明的出現在我的影像右上方的未來時間線上?是表示在未來的世界裡我們仍會再續這一世未完的情緣嗎?而他選擇這樣方式的離開,對我們這樣的愛滋自助團體表達了什麼訊息?對這個社會世界又呈現了什麼意義?而他…他自己又真的因此而找到他自己要的答案了嗎?我不斷的想著這些問題,希望能在某個意識空間的混亂中,看看是否可以突然的發現一些蛛絲馬跡…
五 -2004年的十月…
這樣的訊息,陸續的傳開到新生命自助團體外的其他成員時,馬上為我們這原本就充滿死亡想像的地方投下一顆炸彈。而同時期,大家也還正在面對一位圈內老前輩遭受末期癌症打擊,卻苦無醫院願意幫助給予安寧治療的挫折窘境;另外好友出國遊玩時,被醉漢追撞而昏迷不醒的困境持續,都是讓我們不知所措的加重無力…我們這群原本就在巍巍顫顫中想要站直挺立的弱小團體(常常自嘲我們是弱勢中的弱勢!),深深的劈下無情重力的一擊。當初引介牛森來的亨利,因自責於他沒有多付出些關懷而開始質疑起自己是否疏乎了些什麼。與牛森頗有私交的羽娃,也久久無法從這樣打擊中恢復往日助人時的熱誠心情。而我,也每日讓他清楚的臉孔不斷的浮現在我的眼前…想去記清楚他這張面孔,去記的、去分析、去反芻這樣的重量事件在我內心裡所引發的洶湧。是我努力的想帶領他去探索新生命的世界害了他嗎?是我在他最後的那段時間退縮而錯失救他的黃金時刻嗎?是我因為自己擔心被誤解、被拒絕而躲開這原本可以伸出寶貴援手的一刻嗎?還是我該樂觀的來看待這件「死亡」訊息,好好省思這顆炸彈在我生命裡所爆炸出的衝擊力,好好的來看待這道生命軌跡在我未知的旅程裡…所遺留下的有哪些珍貴訊息!!
於是在某天夜裡,我仔細的思索體會著牛森生命裡最後一刻的畫面…
當生命全身的重量,最後不顧一切的放置到自己最心愛的絲巾上,不知道當時的你-牛森-可曾回頭一望這愛你的世界?我獨自想像著最後一刻的你是個怎樣的想法?竟會忍心…讓自己全部的負擔,用這纏繞的方式,終結在這美麗的圖案上!朋友…都以為…等過一陣子你心情好時再去找你,會比較適當~
以為一向陽光、正面、高大、帥氣的模樣會陪伴我們一起來阻擋這世界污名的陰寒!
在十月中一次上電台「紅絲帶的天空」訪問時,我終於聽到你失去訊息前所特地義務幫這節目錄製的片頭口白。優美輕柔的樂音,配上你性感低沉的聲音,在冷冷的錄音空間感中,娓娓的說出這一段話語…
「每次看到國外的電影裡,感染HIV的男主角,都可以活得很陽光、很健康;雖然感染HIV,還是可以正大光明的認識新朋友,我就覺得很羨慕,不曉得台灣什麼時候也可以這麼進步?
我是三月的時候在性病防治所的例行驗血裡,檢查出感染了HIV,現在定期接受服藥的治療。雖然我沒有發病,從外表看起來,也和普通人沒有兩樣,只有我自己知道,我不是健康的人。
感染HIV這件事並沒有影響我的生活。我還是照樣的工作、運動、交朋友、談戀愛。唯一不同的是,我不知道怎麼對我最愛的LOVER開口。我多麼希望他可以繼續陪在我身邊,鼓勵我、支持我,但是我又擔心,萬一告訴他我生病了,他就會再也不理我了……」
(背景口白)聯合國25日發布年度愛滋病報告,今年愛滋死亡病例與新病例都創下新高,愛滋已成非洲頭號殺手,也是全球第四大死因。
聯合國愛滋病組織(UNAIDS)與世界衛生組織(WHO)發布的2003「愛滋傳染病最新報告」預估,今年全球愛滋病帶原者約4000萬人,,其中500多萬例為新病例,死亡病例則將達300萬例。
這份年度報告提醒:愛滋病持續向非洲撒哈拉沙漠以南大舉挺進,且在亞洲部分地區與前蘇聯有一夕爆發之虞。
全球4000萬病例中,非洲撒哈拉沙漠以南就占2660萬人,平均每12名非洲成人就有一人染病,足見抗愛滋宣傳做得不夠,且延長性命的雞尾酒療法尚未普及。
在亞太地區,今年約有740萬病例。報告特別點名占世界人口40%的中國大陸、印度與印尼,愛滋病可能不再侷限於「高危險群」,而是撲向主流大眾,步上非洲後塵。其主因是毒品注射與嫖妓的盛行,即使目前感染率尚低的國家也有可能引爆疫情。(音樂)...
在錄音室裡,我聽著字義裡的理性、配樂裡的感性以及你語氣裡無意所透露出與世隔絕的絲絲無奈。鼻頭不禁一酸~我推算著從你丟下那句:「去那邊丟人現眼幹嘛?」那天,到新聞報導上你被室友發現日期的差距…我猜想著:到底是怎樣的話語傷你?整個社會對這個族群所投下的壓迫?污名?還是怎樣的背後動力讓你無力的選擇作了這樣事情?是賭氣?絕望?傷心?是誰在最後給予你最重的一擊,讓你在那樣的短暫時間裡,做下了這樣的決定?????
就像你唸的稿子最後那段-「我多麼希望他可以繼續陪在我身邊,鼓勵我、支持我,但是我又擔心,萬一告訴他我生病了,他就會再也不理我了……」我們似乎就在你身上活生生的看到這樣的例證。我們多希望你可以繼續陪在我們身邊,跟我們一起鼓勵、一起支持,一起走過將來的風風雨雨。
只是現在,再也不裡我們的…卻是你了…
*(附註一)「新生命團體」是一個為愛滋病友們自己組成的自助團體(2002年~2005年),專門在陪伴新感染的朋友度過初期的愛滋風暴,以及一些仍然無法走出愛滋陰影的朋友,給予相關資訊、陪伴以及以過來人的心情分享!目前轉型成為一個會員制的支持團體,並且透過露德之家的聯繫,繼續作陪伴感染者的支持志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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